眼泪落下来时,沈榆第一反应是别开脸,用手背抹掉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想表现得不堪一击。

  沈榆深吸一口气,想要避免继续失控。

  他单手撑着沙发想要起身,却被谢宴州轻轻按**了一下头,继续按在怀里。

  “干什么?”沈榆有些恼怒,声音哽咽。

  “突然聋了。”谢宴州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没安全感,要抱你才行。”

  沈榆:“……”

  很显然,这是假话。

  但沈榆不自觉勾唇。

  他抱紧谢宴州,任由眼泪汹涌。

  沈榆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夸张又放肆地哭过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六岁。

  并非江飞燕去世当天,而是几周后的一个平常午后。

  实际上,江飞燕去世时,沈榆全程都没怎么哭。

  他自己也不知道,明明悲伤又茫然,为什么会哭不出来。

  直到那个午后,沈榆和沈骞经过母亲常待的书房,看见桌前空无一人,房间冷得可怕,他小声问妈妈呢?

  憔悴的沈骞抱起他,低声说妈妈在天上,但也在你身边。

  沈榆忽然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

  沈榆从小就很爱面子,他觉得哭是很丢人的,不是男子汉的行为,可是那天下午他哭得整个家的佣人都凑过来问,却根本停不下来。

  时隔多年,沈榆在谢宴州面前,哭得好像回到那个下午。

  一直到筋疲力尽,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哭声才慢慢止息了。

  他吐出一口气,额头抵着谢宴州的肩膀,安静地平缓自己的呼吸。

  这个过程其实只有几分钟,但沈榆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十足漫长。

  谢宴州抱着他,一言未发,像个真正的聋子一样不闻窗外事。

  用谢宴州的衣角把脸擦了一圈,沈榆抬头看他,说:“我好了。”

  声音是哭过后浓重的鼻音,但一双眼睛如同水洗后的玻璃,泛着璀璨的光。

  对上视线,沈榆有点忸怩。

  轻咳一声,沈榆捏了捏自己手指,小声说:“那什么,谢谢你了,谢宴州。”

  谢宴州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抬手捏了一下耳廓。

  沈榆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太简单。

  果然,下一秒,就见谢宴州微微拧眉,将耳朵侧过来,语气做作:“抱歉,刚才聋了,没听见沈先生的话,可以再说一遍吗?”

  沈榆:“……”

  无语两秒,沈榆凑近,低声在谢宴州耳边说:“我说……”

  沈榆表现得神神秘秘,谢宴州自然配合,他欠身,耳朵贴得更紧,唇角翘起笑意。

  “谢宴州……你……是……狗。”

  沈榆说完,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推开谢宴州就往外跑,却被勾着手腕一把拽了回去,重新跌坐在对方的双腿间。

  双手被一只手扣在身后,腰不自觉挺起,沈榆喉结滚动,刚要开口,温热的呼吸从衣摆缝隙里——

  “干什么干什么!”沈榆抬脚踹他,“你别——”

  “怎么?不是说我是狗?”谢宴州扣住他脚踝,指腹轻轻摩挲,呼吸轻懒,带着笑意。

  谢宴州盯着沈榆,一字一句地说:“宝宝,狗最喜欢咬人了。”

  沈榆浑身过电般起了一片酥麻,心跳得疯了般快。

  但是谢宴没咬他。

  只是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瓣。

  “今天你没力气。”谢宴州很好心地解释。

  沈榆略显疑惑抬眼。

  什么意思,他没拒绝啊?

  刚要起身,又听谢宴州说:“所以,我帮你洗澡。”

  沈榆:“……”

  洗漱没发生什么。

  过后两人躺在床上,谢宴州将人抱在怀里,哄小朋友一样轻轻拍沈榆的背。

  他的力道很轻柔,沈榆哭过后眼睛酸痛,没一会就闭上双眼,昏昏欲睡。

  意识模糊前,听见谢宴州低声开口:“阿榆。”

  “嗯?”沈榆从鼻腔里冒出声音。

  谢宴州看着天花板,浓郁的夜色里,情绪隐没。

  安静片刻后,谢宴州轻声说:“梦里的事情,不会出现在现实,相信我。”

  沈榆抱紧他,轻轻点头。

  他知道的。

  谢宴州会一直保护他。

  *

  即使再不舍得,七月初,沈榆还是和谢宴州一起离开了苏城。

  天气太热,江老夫人和江老爷子坐不了太久的车,只能送他们到门口,让人搬了一堆又一堆的特产和自己亲手做的吃食。

  “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缺的跟外公外婆打电话,我跟你外公在京市也有些老朋友老同学……”江老夫人叮嘱不停,“下飞机了跟外婆发个消息,外婆现在用手机可厉害了,能回你表情包!”

  沈榆握着老人家的手,眼圈微红,对她说的每句话都有回应。

  回去是江晴婉送的,江清墨没来。

  沈榆疑惑:“清墨哥呢?”

  “他怕看到你离开会泪洒现场,没敢来呗。”江晴婉坏笑。

  沈榆不太信,江清墨怎么看都很理智。

  江晴婉瞅着他的表情,给亲哥发消息嘲笑,又问:“对了,怎么没见嘉旭啊?他不跟你们一起?”

  “秦深在这边还有点事情,他和秦深一起回去。”沈榆说。

  江晴婉点点头:“了解。”

  她抬头看向湛蓝如洗的天空。

  不多时,飞机的轰鸣声响起,天蓝色幕布上划过一道雪白的线。

  ……

  怕外婆不等到自己的电话不睡觉,沈榆一落地就给江老夫人打了电话。

  他们是早上走的,到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止江老夫人没睡,江家人都等着沈榆保平安。

  他们聊了会,关了手机,走出机场。

  机场停车场,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缓缓停下。

  驾驶座上的李助理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男人。

  表情严肃沉稳,眉峰紧皱,不怒自威,总让人有种工资下一秒就被扣光的感觉。

  这什么情况啊,不是来接少爷么,怎么沈总看着心情这么差?

  算算时间,少爷现在应该到了有一会,他们刚结束会议匆匆赶来,这会应该进去了吧?沈总怎么还不发号施令?

  难道这父子俩又吵架了?不会殃及池鱼吧?

  李助理暗自琢磨。

  后座的人却忽然沉声开口:“小李。”

  李助理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应道:“沈总,您说。”

  沈骞说:“有镜子吗?”

  “是——?”李助理皱眉疑惑。

  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镜子:“沈总。”

  李助理心中暗自得意,今天给女朋友买的,没想到派上用处了。

  果然,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沈骞盯着心形、印有粉色卡通兔子、且有一个细长带着蝴蝶结手柄的镜子。

  沉默两秒,还是接过。

  刚从会议上下来的中年男人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带,眉头却越皱越紧,细细看来,带着几分紧张。

  整理了一下衣服,沈骞刚要把镜子还给李助理,下车去出站口,车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沈榆气喘吁吁的声音传过来:“爸你怎么在这里啊,我找了半天——”

  话戛然而止。

  沈榆的视线凝固在沈骞拿着粉色公主镜子的手上,而他身后的谢宴州,眉微微挑起。

  沈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