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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陈兰芝拿着十块钱押金,面无表情的从柳树巷里走出来。

  可当她拐上大路,彻底离开高远的视线后,嘴角终于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深不见底的冷笑。

  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当李桂花费尽心机,终于打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高工住进了柳树巷的独门小院后,会是怎样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

  下午,钢铁厂的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李桂花的心思却根本不在面前的机器上,她时不时就走神,脑子里全是高远那张斯文白净的脸。

  正发着呆,身边的张姐又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一胳膊肘捅在她腰上,声音压过了机器的噪音:“哎,桂花,听说了吗?那个高工,房子定下来了!”

  李桂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猛地一停。

  “定哪儿了?”她故作平静地问,可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柳树巷!”张姐的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就是厂后墙那条最偏的巷子!听说是个独门独院,清净得很!房租可不便宜,一个月十块钱呢!人家高工眼睛都不眨,一次就付了半年!”

  张姐咂咂嘴,一脸的羡慕嫉妒:“你说这人跟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咱们一个月累死累活才挣几个钱,人家光房租就顶咱们小半个月工资了。而且啊,我还听说,那房东是个挺厉害的老太太,一般人想租,给钱都不租呢!也不知道高工走了什么运道。”

  柳树巷!

  独门独院!

  厉害的老太太!

  这几个词在李桂花的脑子里炸开,让她有些飘飘然,仿佛她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工,而是这当上了工程师太太,住进了独门小院。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趟厕所。”李桂花捂着肚子,跟小组长请了个假,头也不回地溜出了车间。

  她哪里是去厕所,她揣着一颗滚烫的心,直奔厂子后门。

  柳树巷她知道,平日里狗都不去的地方,又破又旧。

  可此刻在她眼里,那条巷子仿佛铺满了金砖。

  她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生怕去晚了,那份天大的好运就会被别人抢走。

  巷子口,歪脖子老槐树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李桂花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踏上圣地的朝圣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青石板路高低不平,她膝盖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可她一点都感觉不到。

  巷子很静,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快到巷子尽头时,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扇黑漆木门。

  门是虚掩着的,似乎刚有人进去。

  李桂花的心跳得更快了。

  也就在这时,一辆拉货的三轮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巷子口,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高远。

  他手里提着两个沉甸甸的网兜,三轮车上还放着一个半旧的皮箱和一摞用绳子捆得整整齐齐的书。

  机会来了!

  李桂花眼睛一亮,几乎是想也不想,立刻换上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迎了上去。

  “高工?哎呀,您怎么在这儿啊?”她叫得又亲热又自然,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高远正准备付钱给车夫,冷不丁被人叫住,回头一看是李桂花,也有些意外:“是你啊,同志,我搬家。”

  “搬家?”李桂花夸张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黑漆木门上,恍然大悟道,“哎哟!您就租到这儿了?这可真是太巧了!我娘家一个远房亲戚就住这附近,我说怎么瞅着这么眼熟呢!”

  她这谎话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

  高远只是个一心搞技术的读书人,哪里是她这种市井泼妇的对手,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得这世界真小,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是吗,那确实挺巧。”

  “巧什么巧啊,这就是缘分!”李桂花一拍大腿,不等高远反应,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两个沉甸甸的网兜,“高工,您是咱们厂请来的贵客,是干大事的人,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您自己动手呢!放着,我来!”

  她一手一个网兜,掂了掂,好家伙,一个装着米面,一个装着油盐酱醋,沉得她胳膊直往下坠。

  “哎,同志,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高远连忙想去接。

  “叫什么同志,多生分啊!”李桂花麻利地一转身,躲开了他的手,自来熟地笑道,“我叫李桂花,您叫我桂花就行!您是文化人,这手是用来画图纸搞研究的,可不是用来提这些东西的!”

  说着,她已经提着网兜,一脚迈进了院门,还不忘回头冲高远喊:“高工,您快把东西搬进来啊,放外面让人顺走了可咋办!”

  那架势,仿佛她才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

  高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哭笑不得,只好付了车钱,和车夫一起把皮箱和书搬进了院子。

  李桂花把网兜往厨房地上一放,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又卷起了袖子。

  “哎哟,这桌子上一层灰,怎么住人啊!”她拿起自带的手绢,蘸了点水井里清冽的井水,就开始卖力地擦起了那张其实并不怎么脏的八仙桌。

  高远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有些过意不去:“桂花同志,真的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收拾就行。”

  “您又客气!”李桂花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更快了,“您刚来,人生地不熟的,我帮您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咱们都是一个厂的,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把高远的书抱进屋,找了块最干净的地方放下,又帮他把皮箱立在墙角。

  擦完桌子擦板凳,擦完板凳扫地,不一会儿,额头上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股子勤快劲儿,要是让周建国看见,眼珠子都得掉下来。

  高远站在一旁,插不上手,只能一遍遍地说着谢谢。

  他一个从大城市来的工程师,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只当是北方工人特有的质朴和热情,心里还有些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