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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心。”高远说得斩钉截铁,“我是厂里急需的技术人才,王厂长不会轻易动我的,至于你,我会向组织说明情况,把一切责任都揽到我身上,我会告诉他们,是我主动追求你,是我让你看清了婚姻的本质,是我引导你走向了更光明的道路。”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他不是在破坏别人的家庭,而是在进行一场伟大的思想启蒙运动。

  李桂花听得心里直发毛,这书呆子是真傻还是假傻?把责任都揽过去?

  到时候厂里一个作风问题的帽子扣下来,他俩谁也跑不了。

  可眼下,她只能依靠这个**。

  她转过头,看着高远那张充满理想主义光辉的脸,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周建国那个闷葫芦,木讷无趣,工资也就那样。

  高远呢?上海来的工程师,有文化,有前途,人也比周建国懂得疼人。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唯一要担的,就是这几天的名声。

  高远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害怕,便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低,却充满了力量:“桂花,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怎么主动出击?”李桂花心里一紧。

  “离婚。”高远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趁着周建国还没回来,你立刻打离婚报告,把报告交上去,我们就占了先机,把被动的局面扭转过来!”

  李桂花倒吸一口凉气,手脚瞬间冰凉。

  打离婚报告?她想过,但没想过是现在,是以这样一种狼狈不堪、人人喊打的方式。

  “现在?”她声音都发颤了,“现在打报告,不是正好坐实了外头的传言吗?他们会说我是破鞋,说我早就跟你勾搭上了,才急着甩了建国……”

  “让他们说去,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住,但事实胜于雄辩。”高远激动地挥了一下手,差点打到李桂花的脸。

  “桂花,你要想明白,你跟周建国的婚姻,本来就是旧社会的包办婚姻,是没有感情基础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勇敢地冲破封建牢笼,追求真正的爱情和幸福!这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为什么要怕别人说闲话?”

  他越说越激动,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我们就在离婚报告里写清楚,就说你们夫妻二人长期缺乏共同语言,精神世界无法交流,导致感情彻底破裂。这是事实!我们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契合,是灵魂伴侣,这比任何物质基础都高尚!组织上会理解的!”

  李桂花被他这一套一套的大道理砸得头晕眼花。

  什么精神世界,什么灵魂伴侣,她听不懂,也不想懂。

  她只知道,女人提出离婚,在这个年头,就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可高远的话,又像是一剂毒药,带着致命的诱惑。

  是啊,等周建国回来,他那张臭脸,那双能杀人的眼睛……

  李桂花打了个哆嗦。

  与其等他回来闹得天翻地覆,甚至动手打人,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只要离婚报告一交,她就成了受害者,是她先要摆脱这段不幸的婚姻,而不是她被人抓奸在床。

  高远见她神色松动,立刻趁热打铁:“你别担心,报告我来帮你写,我保证写得情真意切,把你说成一个在无爱婚姻里饱受精神折磨,勇敢追求新生活的独立女性,谁看了都只会同情你,佩服你。”

  “真的?”李桂花抬起头,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光。

  “当然是真的。”高远重新坐回床边,温柔地帮她把一缕乱发别到耳后,“我是知识分子,最擅长的就是摆事实,讲道理。桂花,相信我,这件事过后,所有人都会重新认识你。你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柴米油盐的家庭妇女,而是一个思想进步的、勇敢的新时代女性。”

  新时代女性,这几个字像有魔力一样,钻进了李桂花的心里。

  她一辈子都被人说是农村来的,没文化,上不了台面。

  要是真能像高远说的那样,她不就彻底翻身了吗?

  恐惧和虚荣在她心里激烈地交战,最终,虚荣占了上风。

  她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

  “好。”她盯着高远,“我听你的,高远,我这辈子就都指望你了,你要是骗我,我就去跳河。”

  “放心!我高远对天发誓,绝不负你!”

  两人就这么商定了下来。

  没一会而,高远就停了笔,将那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递给她。

  “好了,你看看,明天誊抄一遍,签上你的名字,就可以交到厂工会去了。”

  李桂花接过那张纸,上面的字她认得不多,但光看那密密麻麻的阵势,就觉得很有说服力。

  她小心翼翼地把纸折好,贴身放进内兜里,像是揣着一颗炸雷。

  “我……我该回去了。”她低声说。

  再待下去,怕是真的要被人堵在屋里了。

  “我送你。”

  高远坚持把她送到巷子口。

  临别前,他又握了握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叮嘱:“桂花,记住,从明天起,你就是为了自由和爱情而战的勇士。不要怕,挺直腰杆!”

  李桂花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融进了夜色里。

  ……

  第二天一早,李桂花揣着那封离婚报告去上班,几张薄薄的纸,在内兜里像揣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一阵阵发慌。

  一进车间,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往日里那些见了她会笑着打招呼的女工,今天要么扭过头假装没看见,要么就聚在角落里,用眼角的余光瞟她,窃窃私语。

  目光像淬了毒的细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机器的轰鸣声,也仿佛变了调子,不再是单调的劳作声,而成了此起彼伏的嘲笑。

  她低着头,走到自己的机床前,拿起油布,一遍遍地擦拭着冰冷的机器,想把那些黏在身上的目光给擦掉。

  不远处,高远看见了她,隔着几排机器,他冲她举了举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