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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俩领了任务,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周福揣着布票,心里像揣了个火炉,烫得他手心直冒汗。

  他在胡同里磨蹭了半天,最后心一横,眼一闭,几乎是冲进了人头攒动的供销社。

  “同志,给我扯布!”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售货员抬了抬眼皮:“喊什么,排队。”

  周福老脸一红,乖乖排到队尾。

  轮到他时,他把布票往柜台上一拍,努力做出底气十足的样子:“把你们这最好最鲜亮的布,给我来几块,我儿子要搬新家了,得用新被面!”

  他这一嗓子,周围好几个正在挑东西的妇女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探究。

  售货员见他票给得足,态度也好了些:“要多大的?”

  “大的,越大越好。”周福也不知道要多大,只记得陈兰芝说的,要大声。

  ……

  周建军的行动就利落多了,他去了废品站,王站长正在那儿指挥人卸一车废铁。

  “王叔。”周建军喊了一声。

  “哎,建军来了。”王站长看见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院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都差不多了。王叔,我妈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我们打算后天在那个院子办个乔迁酒,请您务必过来喝一杯,谢谢您这段时间的帮忙。”周建军说得不卑不亢,坦坦荡荡。

  王站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嗨,多大点事儿,还办酒!行,后天我肯定到!”

  “另外,还想跟您借几套桌椅,家里不够用。”

  “没问题,我那儿有几张好好的八仙桌和长条凳,后天一早给你送过去!”王站长拍着胸脯答应了。

  从废品站出来,周建军直奔副食品商店。

  严格按照陈兰芝的单子,五花肉切了五斤,后臀尖切了三斤,又称了一条三斤多重还在蹦跶的大鲤鱼,两只肥硕的老母鸡被捆了脚,咯咯地叫着。

  他这么个半大青年,一次买这么多好东西,付钱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引得整个商店的人都对他行注目礼。

  “小伙子,家里办喜事啊?买这么多肉。”管肉案的师傅跟他混熟了,笑着问。

  “我搬新家,我妈给办个乔迁宴。”周建军平静地回答,然后提着沉甸甸的肉和鸡,在众人或羡慕或惊奇的目光中,走出了商店。

  消息比人腿跑得快。

  周家要办乔迁宴的消息,像一阵风,一下午就刮遍了整个胡同。

  前脚周福刚在供销社喊完,后脚周建军就在副食品商店大采购,这事儿根本瞒不住。

  杂货铺门口,刘大娘她们又聚在了一起,只是这次,嗑瓜子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听说了吗?陈兰芝家要办乔迁宴,就在那个破院子!”

  “听说了,她家老二亲自去买的菜,光是肉就买了七八斤!我的天,那得花多少钱!”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早上建国不还说**跟那个王站长,怎么下午就要办酒了?”

  刘大娘把瓜子皮一吐,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这里头有事儿,你们想,要是真有啥见不得人的,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请全胡同的人去看吗?那不是把脸伸过去让人打?”

  “可建国说的也有鼻子有眼的,还说他爸都气病了。”

  “那谁知道呢?兴许是儿子跟妈有矛盾,故意往**身上泼脏水呢?”另一个脑子活泛点的猜测道。

  一时间,风向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原本已经板上钉钉的丑闻,突然多了一个庆祝的由头,让这些热衷于咀嚼流言的人,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下口了。

  周建国自然也听到了风声,脸上的笑容当场就僵住了。

  乔迁宴?

  陈兰芝疯了?

  她怎么敢!她哪来的胆子!

  他本以为自己那一招釜底抽薪,能逼得陈兰芝走投无路,乖乖把钱交出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陈兰芝非但没躲,反而架起了炉灶,点起了大火,要把这盆脏水烧开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一种被看穿被戏耍的恼怒涌上心头。

  周建国把手里的搪瓷缸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装模作样!”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好母亲,要怎么把这场戏唱下去。

  等到了那天,他也要去,他要亲眼看着她怎么在全胡同人面前,把自己作死!

  ……

  乔迁宴这天,天还没亮透,周家小院就亮起了灯。

  陈兰芝像个没事人一样,在灶台前忙活。

  周福则跟在她身后,一会儿递个瓢,一会儿挪个柴,手脚发慌,眼神躲闪,活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偏偏那猎人是他自己媳妇。

  “行了,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陈兰芝头也不抬地吩咐,“你去胡同口那儿等着王站长,他今天要把桌椅送过来,你帮着搭把手,机灵点。”

  周福如蒙大赦,赶紧溜出了院子。

  没过多久,天光大亮,王站长果然带着两个工人,用板车拉着四张擦得锃亮的八仙桌和十几条长凳过来了。

  他嗓门洪亮,人还没到胡同里头,声音先传了过来:“建军他爸,我来啦!”

  周福赶紧迎上去,点头哈腰地帮忙卸车。

  这动静自然瞒不过早起的邻居。

  窗户后面,门缝里头,一双双眼睛都在悄悄地往外瞧。

  周建军也早早起来,把那个小院又打扫了一遍,虽然院子简陋,但这么一拾掇,竟也有了几分喜气。

  上午,陈兰芝让周建军把炖好的肉炸好的鱼,分装在几个大盆里,端去了小院。

  浓郁的肉香味,像长了钩子,一路飘散,把半个胡同里孩子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临近中午,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到了。

  说是客人,其实都是些街坊四邻,尤其是以刘大娘为首的那几个广播站,一个不落地全来了,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把院子里的角角落落,桌上的盘盘碗碗,扫了个遍。

  “哎哟,兰芝妹子,你这可真是大手笔啊!这得是整只鸡炖的汤吧?香得嘞!”刘大娘凑到一口大锅前,伸长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