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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管他。”陈兰芝把碗筷收进灶房,“狗急了会跳墙,人穷疯了,就会信鬼话,他现在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正忙着呢,没空搭理咱们。”

  周建国确实忙。

  他跟厂里请了假,说是家里有事,然后偷偷骑着自行车,直奔邻县的赵家集。

  他心里盘算得很好,自己是正式工,见过世面,比那些土里刨食的农民精明多了。

  那些南边来的大老板,肯定也是看人下菜碟,自己出马,说不定能谈个更好的价钱。

  他甚至想好了,等搭上了线,他就回村里挨家挨户地收破烂,自己当个二道贩子,挣差价。

  三百多块钱的亏空,说不定几天就能赚回来!

  到时候,他要把钱狠狠地摔在李桂花脸上,摔在他那个偏心眼的母亲面前!

  他越想越兴奋,脚下的自行车蹬得飞快,仿佛前面就是一条金光大道。

  他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山坡上,陈兰芝正静静地站着,冷漠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阵风吹过,吹起她的衣角,也吹散了她眼底最后的一丝温度。

  她转过身,回到院子里。

  周建军已经帮她把包袱都收拾好了。

  “妈,都准备好了。”

  陈兰芝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儿子那条还未痊愈的胳膊,又摸了摸他的头。

  “我走了,家里就交给你跟……你爸了。”她想了想,还是把那个称呼说了出来,“记住,不管谁来,说什么,你都别信,也别理,守好这个家,等我回来。”

  “嗯。”周建军重重地点了头,眼眶有些发红。

  陈兰芝没再多说,她背起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小院,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镇上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她的脚步了。

  ……

  赵家集离周家村有三十多里地,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

  周建国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热烘烘的。

  三百多块钱的窟窿,像个黑洞一样吞噬着他的理智,赵家集那几个南边来的大老板,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甚至想好了,等搭上线,他就在村里放话,高价收铜铁,到时候他把价格压一压,转手卖给大老板,一来一回,就是钱。

  他周建国,脑子活,路子野,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料。

  等他发了财,把一沓大团结摔在李桂花脸上,看她还敢不敢小瞧自己!

  再提两瓶好酒,往母亲桌上一放,让她也知道知道,这个家,到底谁才是顶梁柱。

  越想,心里越美,脚下蹬得跟风火轮似的,破自行车的链条被他蹬得嘎吱作响,仿佛在为他即将到来的辉煌奏乐。

  一个多时辰后,满头大汗的周建国终于到了赵家集。

  可眼前的景象,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集市,泥土路两边,稀稀拉拉地支着几个摊子,卖自家种的青菜萝卜,卖针头线脑,还有个剃头匠正给人刮脸。

  空气里弥漫着牲口味和尘土味,别说南边来的大老板,就连一辆四个轮子的卡车都没见着。

  周建国不死心,把车往一棵大槐树下一锁,开始挨个打听。

  他先是走到一个卖烟叶的老头跟前,递上一根烟,摆出城里工人的架子:“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听说有几个南边来的老板,在你们这儿收废铜烂铁?”

  老头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咧开没牙的嘴:“南边来的?还大老板?小伙子,你听谁说的?俺们这集上,最大的老板就是东头卖猪肉的赵屠户。”

  周建国脸上的笑一僵,又去问旁边卖筐的汉子。

  那汉子更直接,扛着扁担上下打量他:“兄弟,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搁这儿说梦话呢?还开着卡车收破烂,咋不开飞机来收呢?”

  周围几个闲人哄地一声笑了。

  周建国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他不信邪,把整个集市从头到尾转了三圈,逢人就问,得到的答案不是嘲笑就是白眼。

  太阳从东头升到头顶,又慢慢往西斜。

  周建国又累又饿又渴,嗓子眼直冒火。

  他花五分钱买了碗凉茶,蹲在墙根底下喝,看着集市上人来人往,心里那团火,渐渐变成了冰。

  他好像……被耍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心上。

  谁?到底是谁在耍他?

  他猛地想起了昨天父亲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还有母亲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他的脑子。

  是母亲!

  这个局,是她做的!

  她故意让父亲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就是为了把自己支开!

  她为什么要支开自己?

  周建国手里的粗瓷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钱!

  她拿了爷爷那笔抚恤金,跑了!

  难怪她要去劝架,难怪她会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什么夫妻同心,什么顾全大局,全都是放屁!她就是为了稳住自己和李桂花,好给她自己争取跑路的时间!

  “操!”

  周建国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拳狠狠地砸在土墙上,震得尘土簌簌往下掉。

  他周建国自认精明一世,到头来,竟然被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农村母亲,耍得团团转!

  他成了全天下最大的**!

  一股巨大的羞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冲到槐树下,解开自行车锁,翻身上车,调转车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回蹬。

  回去!

  他要回去撕了那个老虔婆!

  来时有多意气风发,回去就有多狼狈不堪。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母亲那张平静的脸,还有工友们同情的眼神,以及李桂花那张被打肿的脸。

  所有的一切,都串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而他,就是那只被牢牢困在网中央,还自以为聪明的飞蛾。

  傍晚,当周建国像一具被抽干了魂的行尸走肉,回到周家村时,正看见几个婆娘正围在村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没理会,径直冲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