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苑里静悄悄的,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灯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江泠月卸了钗环,换了身月白色的软缎寝衣,靠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孟春和季夏安静地守在门外,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了少夫人。

  夜色渐深,外面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谢长离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上带着秋夜的寒凉气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初。

  江泠月放下书卷,起身迎上去,“回来了。”她自然地接过他解下的外袍,递给身后的丫鬟,又亲手斟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谢长离接过茶盏,指尖触及她温热的掌心,那股萦绕在周身的寒气似乎散了些。他饮了口茶,目光落在江泠月脸上,“还没歇息?”

  “等你。”江泠月引他到榻边坐下,“那边……问出结果了?”

  谢长离放下茶盏,眸色沉静,语气却带着冷意:“嗯。陈景松,汪氏的表哥,一个靠着汪家接济的破落户。汪氏许他事成之后,给他五千两银子,还许诺会给他弄个虚职让他外放。”

  “五千两?一个虚职?”江泠月蹙眉,“他就为了这个,敢闯定国公府的内宅陷害女眷?”这代价与风险实在不成正比。

  谢长离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自然不止。汪氏还承诺,若此事能顺带让五皇子‘英雄救美’,坏了你的名节,赵宣会额外再给他一份前程。”

  江泠月冷笑一声,汪氏是想一石二鸟,既除掉她,又把她推到赵宣手里,以此向赵宣卖好,或者……是赵宣授意?她看向谢长离,眼中带着询问。

  谢长离看懂了她的眼神,淡淡道:“赵宣是否直接授意,陈景松并不知道。但汪氏与赵宣身边的内侍有过接触,传递过消息,天策卫已盯上了那条线。”

  只要有了线索,顺藤摸瓜是迟早的事。

  “那……祖母和母亲那边如何处置?”江泠月更关心府内的清算。

  今日之事,若非她机警,若非谢长离及时赶到并强势压下了赵宣,后果不堪设想,太夫人她不好预测,但是秦氏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拿捏大房的机会。

  “陈景松已签字画押,供认不讳。口供连同人,此刻都已送到荣禧堂。父亲虽不在京中,但家风不容玷污。祖母的意思,是直接将汪氏送去城外家庵,静思己过。”

  静思己过?这几乎就是无限期软禁了。对于高门大户的媳妇来说,这惩罚不可谓不重。没了主持中馈的婆婆庇护,与丈夫关系不算和睦,汪氏这辈子算是完了。

  “那大伯母她……”焦氏身为汪氏的婆婆,主持中馈却出了这么大纰漏,难辞其咎。

  “祖母已收回大伯母的管家之权,暂时由母亲和三婶共同打理。”谢长离顿了顿,看向江泠月,“祖母还夸了你,说你识大体,顾全家族颜面,处事沉稳。”

  这倒有些出乎江泠月的意料,她当时那般做,主要是为了谢长离和自身的利益,倒没想过搏什么夸赞。不过,能得到太夫人的认可,总归是好事。

  “我只是做了该做之事。”江泠月轻声道。

  谢长离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温顺。但他知道,这副温顺的表象下,藏着怎样的聪慧和坚韧。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有些粗糙,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却十分温暖。

  “今日,让你受惊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江泠月抬眼看他,摇了摇头,“我没事,有件事情我还没来及跟你说。”

  此刻只剩夫妻二人,她就把在水榭听到的事情,然后故意让人把人引来捉贼的事情讲了。

  谢长离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他不知这里头还有这样的秘密,那陈景松见他不知此事,自己审问时,竟也未曾吐露,这就很不寻常。

  谢长离立刻站起身,“我再去审一审陈景松!”

  “等一下。”江泠月吸了口气,又把上次自己见汪氏跟陈景松私下在宝金楼见面,后来汪氏有跟踪自己的事情讲了。

  谢长离:……

  他这段日子忙于公务,竟然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怎么不让人告诉我?”

  “你公务繁忙,这些事情我自己尚且能应付,若是应付不来自然是要求助你的。”

  谢长离看了江泠月一眼,深吸了口气,心情不是很美妙。

  “你先睡,我去把事情弄清楚。”

  江泠月看着他的背影,这是生气了?

  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些琐碎的事情,精神紧绷了一天,只想早早地休息,至于陈景松跟汪氏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只能等谢长离的结果了。

  这一夜,定国公府很多人都不能安然入眠。

  次日一早,定国公府便传出消息,大少夫人汪氏因“突发恶疾,需静心休养”,被连夜送去了城外的家庵。而大夫人焦氏则因“操劳过度,需好生将养”,将府中庶务暂时交给了二夫人秦氏和三夫人共同打理。

  府中下人噤若寒蝉,谁都不敢议论昨日之事,但心里都明镜似的。经此一事,二房在府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再无人敢小觑这位新进门的二少夫人。

  江泠月得了这个消息很是惊愕,她以为至少太夫人得做做样子,过几日再处置汪氏,没想到今早就要送她出府。

  这么快……这么急……

  只昨日的事情不至于这么急迫,必然是她跟陈青松这次勾结另有内情。

  谢长离还没回来,她也不知真相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秦氏那边的婆子过来请她,江泠月换了衣裳就去韶光院。

  一见到秦氏,就见她双眼发光,眼中里的兴奋压都压不住,她心头不由一跳。

  “儿媳见过母亲。”

  “快,过来坐。”秦氏对着江泠月招招手,“你祖母说了,我跟你三婶管家,以后你跟崔氏也帮着搭把手。”

  江泠月心想这可真是个大变动,太夫人虽然罢了焦氏的管家权,但是又不想秦氏独大,竟是把权力一分再分。

  但是看着秦氏这么兴奋的样子,只怕她这会儿还没明白这一茬。

  那她,到底在兴奋什么?

  江泠月就想到了被生病送去家庙的汪氏,难道汪氏……想起自己早先的猜疑,她的脸色也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