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秋妍是我。

  “你让家里厨子做顿饺子,送到我办公室来。

  “一个胡萝卜羊肉馅,还有一个素三鲜的,多带点腊八糖蒜。”

  周乙很懂味的,没有报高彬的名字。

  这一连番的操作让高彬心里舒服了许多。

  “周队长,你在敌后潜伏过。

  “对红票和军统的直观感受肯定不一样,能跟我们说说吗?”他问道。

  “军统有技术,有手段,敢玩命。

  “但他们没有统一的信仰,思想成分很杂,有效忠蒋的,有效忠汪精卫的,还有爱财爱色的。

  “没有被捕前个个是龙是虎,一旦被捕立马变成虫。

  “红票有信仰,向来以思想武装行动。

  “虽然也出过**这样的败类。

  “但他们整体意志、目标要更坚定些。

  “对咱们和日本人来说,红票在思想上的破坏、攻讦、蛊惑远比军统打黑枪、放炸弹要更可怕百倍、千倍。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也是咱们值得学习的地方。”

  周乙给高彬和洪智有发了一轮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

  “你这个评价很精准。

  “前几个月,延城发表了《论持久战》,真的是令人毛骨悚然啊,冈村宁次他们为此还专程在新京开展了为期两天的讨论。

  “日本人被吓的不轻。

  “要不是眼下形势一片大好,我真特么还就信了,这仗打下去日本人和满洲国会输。

  “连我都被吓到了,人家的确有一套。”

  高彬往后靠了靠,看向二人笑道。

  “是啊,咱们的人要能有这等思想武装,满洲国必然是一片净土。”周乙道。

  “我觉得吧。

  “什么特殊材料做的人。

  “什么思想。

  “在钢铁洪流面前都将不堪一击。”

  洪智有拿出日军军部一贯的嚣张言论道。

  “要不说你还年轻呢。

  “一个杨靖宇、赵尚志就能把满洲国搅的鸡犬不宁。

  “日本人急着修改教材,逼着人学日语。

  “就是他们意识到,有些东西光靠杀人是解决不了的。”

  高彬摆了摆手指道。

  “周队长,我觉得你为人、做事倒是有几分跟红票很相似。

  “讲原则,讲仁义。

  “也讲……纪律!”

  顿了顿,他半开玩笑的问道。

  “我在关内时,专门研究过他们。

  “原则、纪律,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从某些程度来说,它是一种美德,一个特务机关人员最基本的素养,不管是哪个政党的人,都应该遵循。

  “不过我可没人家那觉悟,酒色财气各方面都沾点,除了吃素不太像。”

  周乙抽了口烟,笑着打了个太极。

  “嗯。

  “回头你在厅里开个培训班,专门给大家讲讲红票和军统,让大家对他们有一个更深刻的认识。”高彬笑了笑,没再深究盘问。

  聊了一阵,警员小李走了进来:“科长,周太太来了。”

  “太好了,请她进来。”高彬忙道。

  ……

  顾秋妍用布兜子装着饭盆,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

  警察厅。

  一踏入这个魔窟,她就浑身颤栗,有种莫名的恐惧。

  这都快十点了。

  送饺子?

  会不会是高彬的圈套?

  周乙没法在电话里明说,顾秋妍很紧张。

  她不知道高彬会出什么招。

  自己万一要不小心露出了蛛丝马迹,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周太太,请。”小李走了出来,多看了她几眼。

  显然,这是一个漂亮、优雅的女人。

  若非她气质略冷,任何男人都会忍不住跟她搭讪几句。

  “这里边是一点饺子,麻烦您拿给周乙。

  “公务要地,我就不进去了。”

  顾秋妍如今学聪明了,很识趣的说道。

  “没事。

  “警察厅在别人那是公务要地,对您来说,那就是自己的家。

  “请吧。”

  小李笑了笑,压根就不接她的饺子。

  顾秋妍无奈,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到了办公室,高彬三人正谈笑风生。

  “周太太来了,快坐,哎,你看这么晚了还辛苦你一趟,真不好意思啊。”高彬笑道。

  “高科长客气了。”

  “周乙,你们先吃着,我回去了,待会别忘了把碗和瓶带回家。”

  顾秋妍礼貌中透着日常的冷淡。

  “别。

  “我们很快吃完了,都这个点了,你先坐会,待会和周队长一块回家。”高彬不待周乙插话,抢着说道。

  “行吧,那你就等等吧。”周乙唯有微笑点头。

  “好的。”顾秋妍坐在了一旁。

  “周太太,您是奉天顾家人吧,听说你父亲跟于镜涛总监长是故交?”高彬边吃边问道。

  “有点来往。”顾秋妍点头。

  “智有说你的钢琴弹的非常好,正好我奉天一个朋友的女儿也想学钢琴,不如你推荐下当初教你的明师?”高彬又问道。

  顾秋妍微微摇头:“很抱歉,我的老师陈颖女士去年冬天患病去世了。”

  “陈颖。

  “嗯,那的确是挺可惜的。”高彬默默记在了心底。

  聊了一会儿,高彬很快吃完了饺子。

  他把值班员小李叫了进来,使了个眼神道:“安排车吧,另外通知大伙该轮班的轮班,该休息的休息。”

  “是。”小李会意走了出去。

  “一顿完美的晚餐,周太太,谢了。”

  高彬放下筷子,起身笑道。

  “您客气,下次想吃饺子了,我让厨房随时给您做。”顾秋妍笑道。

  简单收拾了一下。

  几人往外边走去。

  刚到大厅,身后传来一阵镣铐声,一个满是血点子的刑讯员恭敬道:“高科长。”

  众人同时回头。

  顾秋妍一眼就看到了有眼血肉模糊,浑身上下满是血迹和伤痕的张平钧。

  虽然早有心理预料。

  顾秋妍还是忍不住吓的惊叫了一声。

  “没点眼力架,都吓着周太太了。”高彬板着脸对刑讯科员呵斥道。

  张平钧也看到了顾秋妍。

  周乙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赶紧带下去吧。”他略显不满,皱眉吩咐了一句。

  说着,顺手挽住了顾秋妍的胳膊。

  张平钧略微犹豫了一下。

  他刚要说话,洪智有抬手糊在他脸上推了一下:“死硬分子!”

  张平钧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悬崖》原剧,张平钧撞见顾秋妍,意识到表情不对劲,特意走了几步后回头冲顾秋妍来了句:“好漂亮的娘们。”

  但这种拙劣的话术,根本瞒不过高彬。

  首先,张平钧有女朋友,他从来也不是什么花花公子。

  关于他的档案和平时生活习惯,高彬早派人从学校以及张家邻居那了解的一清二楚。

  再者,顾秋妍虽然颇有姿色,但绝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张平钧一个连酷刑都能扛住的家伙,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女人”心泛涟漪?

  只能说年轻人没经历过残酷的斗争,终究还是太嫩了。

  洪智有这一巴掌正好把张平钧的话给堵住了。

  周乙见状连忙挽着顾秋妍往外走。

  到了外边,他安慰惊魂未定的顾秋妍:“你没事吧。”

  顾秋妍拍着胸口,弓身在一旁干呕。

  “周太太,你还好吧?”高彬背着手站在一旁冷声问道。

  “秋妍没见过这阵仗,让您见笑。

  “今晚怕是少不了要做噩梦了。”

  周乙苦笑道。

  “是吓的不轻啊。

  “回头可以去万安寺烧几炷香,求求佛祖保佑平安。”高彬似笑非笑道。

  说完,他上了一旁的汽车。

  上了车。

  高彬闭上眼,脸色阴沉的厉害。

  “高科长,怎样?”坐在副驾驶的李松泉别过头问道。

  “不怎么样。

  “她看起来像是真被吓着了。”高彬睁开眼,冷冷道。

  “我太太说她打牌技术很一般,经常输钱,有一定的小资情调。

  “买东西很舍得花钱。

  “吃东西也很讲究,为人也有些清冷高傲。

  “与能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红票,完全不是一类人。

  “也许我这次真的看错了。”

  高彬轻叹了一声。

  “先放一放吧。

  “警察厅这个内鬼,未必就是周乙。

  “兰姐也不见得就是顾秋妍。

  “我建议还是先把注意力放到军统身上比较合适。

  “至于这个内鬼,他只要还在警察厅,有的是时间挖他出来。”

  李松泉一边开车,一边道。

  “哎。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周乙还好。

  “就怕不是周乙,他在警察厅我们也挖不了他。”

  高彬皱眉道。

  “尽人事,听天命。”李松泉道。

  “也只能是这样了。”高彬道。

  ……

  回到家。

  顾秋妍吩咐刘妈早点休息后,一到楼上,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平钧多好的小伙子,怎么会被打成了这样。

  “这帮人都是畜生吗?”

  “他太嫩了,今天要不是洪智有给了他一巴掌,在那种场合他说任何一句话,你就会被高彬怀疑,太惊险了。”周乙沉声道。

  “我,我有没有露馅?

  “周乙,对不住,我见到平钧那一刻,我真的被吓到了,我真的很痛苦。我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己的愚蠢,会把他害成这样。”顾秋妍轻轻抽泣道。

  “你表现的很好。

  “那是一个正常女人该有的态度。

  “别说你,就是换了一个普通男人,也会被吓的不轻。

  “死亡对人的威慑力,永远是最真实的。”

  周乙宽慰了一句。

  “明天,你们是不是就要处理平钧和他女朋友了?”顾秋妍问道。

  “应该是。

  “赶紧睡吧,从目前各方施压来看,高彬大概率会把他们交给哈尔滨法院审理,坐个三五年就能出来。”

  周乙说道。

  “嗯。”顾秋妍心中稍安。

  ……

  翌日上午。

  洪智有刚做完财务账本,周乙走了进来:

  “走吧。

  “高科长有令,去城外一趟。

  “对了,叫上小任。”他又吩咐了一句。

  洪智有叫上任长春上了车。

  “老周,说了什么事吗?”洪智有问。

  周乙摇了摇头,眼神浮起一抹悲悯之色:“不知道。”

  到了郊区。

  高彬、鲁明和几个警察早已经到了。

  张平钧、苏小芸,还有抗联大胡子、小董几人被倒绑着双手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高科长,人都到了。”周乙道。

  “智有,任警官,你们还没看过执行战时严厉处分吧。”高彬问道。

  “叔,涩谷总长不是说移送法院审理吗?”洪智有看了眼几人,皱眉问道。

  “那是说给外国人,糊弄鬼的。

  “我倒是想把他们送法院去。

  “今天一大早村上队长就来了命令,这些人一定要处决。

  “沾上军统都好说,毕竟汪精卫他们也是国党出来的。

  “但沾上抗联、红票,天王老子求情也没得商量。

  “这是日本人的底线。”

  高彬背着手眺望群山,蔑然笑道。

  “就这种死硬分子,没把他们秘密移送进东乡防疫部队就不错了,还想活命,想什么呢?”鲁明亦是冷笑。

  “闭上你的嘴吧,那几个字是咱们能提的么?

  “那可比沾上抗联要危险。”

  刘魁在一旁瞪了他一眼。

  鲁明吓的连忙悻悻闭上了嘴。

  “动手吧。”周乙掏出银制烟盒,点了根香烟道。

  高彬一摆手。

  鲁明干笑道:“我来。”

  说着,他当先走到了一个雪窝子边上,一摆手,立即有警员把抗联的大胡子给推了过去。

  鲁明嘬了嘬腮帮子,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把枪抵在了大胡子的后脑勺。

  啪!

  大胡子后脑勺开花,一头栽进了坑里。

  “鲁明看来很喜欢杀人。”周乙淡淡笑道。

  “他?

  “最近打牌输了,想借点煞气驱驱霉运罢了。”一旁的吴警官笑道。

  “干咱们这行的,都是在地狱里挂了号的。

  “谁的手干净得了啊。”

  高彬笑道。

  说话间,鲁明又是一枪,把赶车的车夫给崩了。

  “股长,车夫不是说没问题吗?”任长春低声问道。

  “有没有问题不重要,他命里该有此一劫。”洪智有道。

  “说的对啊。

  “命,这东西很玄学。

  “比如……”

  高彬走到吓的浑身直哆嗦的张平钧面前,捡了根树枝插在他麻绳上:

  “小伙子,你的命就掌握在我手上。

  “说吧。

  “只要你把兰姐的信息交代出来,你现在就能和你的小女友去喝热咖啡了。”

  张平钧抬起头,哆哆嗦嗦的大口呼**。

  他的独眼血红而坚定。

  没有豪言壮语。

  他一口血沫子啐在了高彬的貂皮大衣上。

  高彬脸色一沉,直接摘下树枝狠狠扔在了地上,一摆手。

  立即有警察把张平钧推到了坑边。

  “洪股长,你还没试过吧,贼刺激,要玩一把吗?”鲁明枪在指尖一旋,走了过来。

  “我打算今年要孩子,杀人的事交给你们,我负责给你们发绩效就好。”洪智有淡淡笑道。

  “嗯。

  “有道理,这管钱的当恶人可不行,到时候咱们的工资得打折扣。”高彬风趣的替侄子打了个圆场。

  “那就你来。

  “洪股长是财神爷,你是当差的,不沾血不行。”

  鲁明说着又看向了任长春。

  杀人。

  尤其是杀与红票、军统有关的人,容易被这些地下组织列位暗杀目标。

  换句话说。

  一旦开枪,这辈子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给日本人当狗。

  看似是练手。

  实则是一种生命意义上的绑架。

  “我,我……”任长春慌了。

  他看向洪智有,“长官,我,我没杀过人……”

  “没杀过才要杀。

  “除了洪股长,你问问这里谁没杀过人,谁手里没几条人命。

  “让你动手就动手,哪这么多废话。”

  鲁明不爽道。

  洪智有抽烟,没有表态。

  “去吧,机会难得,谁都有第一回。”高彬下令了。

  鲁明拉着任长春的胳膊,拽到了坑边,枪抵在张平钧的后脑勺比划了一下:“就这样,啪。”

  说着,他把枪递给了任长春。

  任长春颤抖着接了过来,看着跪在地上抖的跟筛子一样的张平钧,这扳机怎么也扣不下来。

  “开枪。

  “你就想象他是一头猪,过年杀猪见过吧。

  “杀人跟杀猪其实没什么两样。”

  鲁明道。

  说着,他大吼一声:“开枪。”

  啊!

  任长春闭着眼扣动了扳机。

  啪!

  张平钧一头倒在了坑里,鲜血溅了任长春一脸。

  “漂亮。

  “这个。”

  他有指了指苏小芸。

  苏小芸没有哭。

  此刻悲伤、恐惧填满了心扉。

  她早已经“死”了。

  啪!

  任长春又是一枪。

  苏小芸倒在了雪地里,双目圆睁,写满了对这个吃人世道的控诉。

  洪智有心头默叹。

  他尽力了。

  但终究是低估了日本人的无耻、下**。

  满洲国是地狱。

  一个不可能存在公平、正义的地方。

  苏小芸做错了什么?

  她就是天真烂漫,陪男朋友怀揣着希望的火种,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来日燎原的一份子。

  可他们都忘了……这片土地的寒冬太漫长。

  那如刀锋般的冰雪、狂风,根本容不得他们熊熊燃烧,便已扼杀。

  他转头看向周乙。

  周乙背着身子在和高彬谈笑风生,仿佛这边的枪声是来自另外一个无关的世界。

  只剩下小董了。

  已经被吓到疯狂的任长春举枪便打。

  “呼呼。”

  小董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任长春也是。

  咔嚓。

  咔嚓。

  他连打了几枪。

  枪空弹了。

  弹夹打完了。

  “哟呵。

  “有点意思啊。

  “既然子弹打完了,看来是天意了。

  “各位,今天我看就到这吧。”

  高彬朗声笑道。

  “是。”众人领命。

  回到车上。

  任长春吓的哆嗦到头神经质的摆动。

  洪智有只能亲自开车。

  “股长,周队长,我,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他不停的重复嘟哝。

  “我奶奶是信佛的。

  “我一定会下地狱,他们太过分了,那个女孩子和车夫,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啊。

  “这叫草菅人命。

  “周队长,洪股长,我,我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转过头,看着温和的周队长哭了。

  周乙看着他,神色依旧是平静如水:“报应?

  “你想多了,佛祖来到满洲国也得挨上一枪。”

  “习惯就好,这就是警察干的活。”

  到了路口,洪智有给任长春放了两天假,让他先回家了。

  “高科长故意放了那个小董。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或许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周乙皱眉道。

  “应该是李松泉支的招。

  “走一步算一步。

  “挺过这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洪智有目光看向前方,坚定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