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看看去。”

  周乙拿起椅子上披着的警服套上,一丝不苟的对着镜子整理了着装,这才与洪智有出门而去。

  “你还挺讲究。”洪智有笑道。

  “必须的。

  “日本人在培训时,对这一块抓的很严。

  “我的俄罗斯奶奶也打小教我,先敬罗衣后敬人。

  “干净、整洁有时候本身就是一种伪装。”

  周乙边走边道。

  说着,他笑着看向洪智有:“你不也一样吗?一套西装足够普通人吃上半年饭了。”

  “我?

  “我那只是荷尔蒙作祟罢了。”洪智有笑道。

  “哎。

  “要真能让人吃上饭,我倒愿意把西装当了。

  “这世道啊。

  “你想吸血挣钱,人家双手拥抱。

  “你想当菩萨普度众生,哼,人家就会送你进地狱。

  “谋众生难,那就只能对自己好点了。”

  他颇是无奈的感慨道。

  上辈子,他跟建丰在上沪打虎,亲眼目睹了,即便是太子爷想让底层老百姓吃口饭,也是千难万难。

  临走时,还背了一个骗子、废物的骂名。

  所以,洪智有压根就没指望去当善人。

  能打破秩序枷锁的,只有滚滚红流。

  “要能人人独善其身也好。

  “偏偏有些人不求立地成佛,偏偏要当恶鬼啊。”周乙道。

  到了通讯班。

  高彬已经到了,双手撑在桌子上阴冷的看着众人。

  “各位,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夏班长,你来说说。”

  他吩咐道。

  夏班长拿着规尺,指着地图道:

  “各位根据刚刚监测到的情报,我们在道外区水泥厂附近发现了新的电台波动。

  “这个水泥厂以前发生过火灾,死了不少人,日本人来之前就废弃了。

  “因为频频传出各种闹鬼事件,连流浪汉都避之不及。

  “附近为数不多的几栋居民楼差不多搬空了。

  “只有一、三号楼有几个住户,具体身份信息,还需要核查。”

  “科长,我介绍完了。”他汇报道。

  “李顾问,你说说吧。”高彬道。

  “对方使用的是先进的美式电台。

  “这种电台功率很强,能接收到来自北平、津海的信息。

  “根据密码本破译,我们可以得出对方极有可能是军统的特务,隶属于满洲站。

  “此次发报是针对汪精卫访问新京时,过道哈尔滨的刺杀内容。

  “所以,此次任务十分重要。

  “以我对军统的了解,他们很狡猾,切莫打草惊蛇,先跟踪再监控。”

  “周队长、刘股长、鲁股长,这个就交给你们了。”

  李松泉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周乙没搭理他,看向了高彬。

  高彬对他的态度心中很是满意,微微一笑道:“李顾问跟军统打交道比咱们熟,就照他的意思办吧。”

  “科长。

  “我觉得不如立即封锁,直接抓人。

  “跟踪监控万一人跑了,到时候责任算谁的?

  “上次在果戈里大街,那可是撒了天罗地网都没抓到人,咱们不能重蹈覆辙啊。

  “照我看,锁定了就抓,哪这么多事!”

  向来一根筋的刘魁立即表示反对。

  “没错,什么放长线钓大鱼,我看没必要。

  “抓来直接审。

  “他军统的骨头也不是铁打的,还不是一招一个准?”

  鲁明见李松泉外来和尚念起了经,跟着阴阳怪气的冷笑。

  李松泉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发作不得。

  “李顾问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从这个发报员的层级来看,极有可能是满洲站站长的心腹人员,抓住他,就能破获军统在东北区的指挥枢纽。

  “既然怕放长线鱼跑了,那咱们就把线拽紧点,把眼睛睁大点。

  “咱们争取立他一次大功。”

  高彬表了态。

  “那咱们就行动吧,先把这个人找出来。”周乙道。

  “嗯。

  “记住,一定要做到隐蔽,千万不可打草惊蛇。”高彬下令。

  ……

  到了道外十二号街。

  附近果然有些冷清。

  街对面是公园,这边的水泥厂早已破败不堪,过去的工人厂房门窗破碎,一派萧条之景。

  在这些废弃房屋间。

  有那么两个单元,偶尔能见到有人进出。

  洪智有和周乙、高彬坐在同一辆车内。

  车开的很慢。

  “这地方我看着还行啊,对面那边还有菜市场、商店,我看这不是闹鬼,怕是人心里有鬼。”高彬坐在后排冷声道。

  “是啊。

  “这边最近的警署都有五公里,又是在通往城外大道的斜拐角,警察巡逻也很少来这条街。

  “有什么事,出城逃跑也比较方便。”

  “只能说军统的人比咱们想象要狡猾的多。”

  周乙附和道。

  “叔叔,你觉得李顾问能挖出军统的老窝吗?”洪智有问道。

  “当然。

  “越是这种叛徒,他越急着立功。

  “我对他还是看好的。”高彬道。

  “怎么,你对李顾问有看法?”他笑问。

  “我听说宪兵司令部的加藤长官对李松泉很器重……”洪智有看了眼后视镜,眉头一沉没往下说。

  高彬顿时陷入了沉默,两手一抄闭目养神起来。

  车开到一条小巷子里。

  一会儿鲁明压低帽檐从另一侧钻了出来,叩了叩车窗。

  “科长,目标已经锁定了。

  “是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男人,住在二栋的二零一,名字叫韩飞。

  “根据附近警署备注的信息,这个人在码头看仓库。

  “两班倒那种。

  “说是从鲁东那边过来的,时间不到一年,倒是契合李顾问说的,与满洲站新任站长到哈尔滨的时间吻合。

  “人,我刚刚偷偷观察过,挺干练、警惕,走路四下张望,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应该问题不大。”

  鲁明汇报道。

  “没打草惊蛇吧。”高彬道。

  “没。

  “您看要不要叫码头仓库那边打电话,先把他调开,方便咱们安装监控?”鲁明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样容易惊动他,先等着吧。”高彬道。

  ……

  二单元202。

  李松泉就着火盆子烤着火,时不时掏出小酒壶喝上一口,火光映在他的脸上阴森而冷酷。

  加藤长官许诺他。

  只要能抓住军统要员,就将正式让他在警察厅落脚,担任特务科的治安股股长。

  李松泉很清楚自己不受待见。

  不过谁在乎呢?

  除了抓捕军统,还有一个更大的计划在酝酿中。

  那才是日本人感兴趣的东西。

  只要做成了,到时候别说鲁明、刘魁,就是高彬也得对他刮目相看。

  “听说了吗?”另一边靠在柜子上的鲁明下巴一挑,冲刘魁眨了眨眼。

  “嗯?”刘魁看向他。

  “等这次任务完成,加藤长官据说要把通讯班并到你的情报股,到时候由那位执掌了,你老弟就该喝西北风了。”鲁明笑道。

  “你少在这煽阴风。

  “他要有本事,我让就是了。”刘魁道。

  “这是让不让的事吗?

  “你看看人家,骑着个火盆子,压根就没咱俩啥份。

  “你想过没有,万一高科长调走了,未来他做了特务科长,咱俩日子咋过?”

  鲁明冷冷看了一眼李松泉,沉声道。

  “这不是你我该考虑的事。

  “人家周队长都不着急,你着啥急啊。

  “行了啊,别没完没了的,专心办好你的差就是了。”

  刘魁给他丢了根烟,懒得再听他唠叨。

  “有动静。”

  这时候窗帘外边一直在盯梢的警察喊道。

  刘魁和鲁明挤到窗户边拉开一条缝。

  只见那个叫“韩飞”的家伙,戴着学工帽,裹着大厚棉袄出门往东去了。

  待韩飞走远了。

  “我去请示高科长。

  “鲁明,你带人先盯着隔壁,记住没高科长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

  “出了事,咱们可担不起责。”

  刘魁吩咐了一句,打开门快步而去。

  “高科长,目标已经去了码头。”他来到巷子里请示道。

  “很好。

  “周队长,你和智有也过去一趟,立马安装监控,另外小心仔细的检查屋内有没有重要线索。”高彬吩咐。

  “科长,李顾问在那,人手够用了,我就不去了吧。”周乙道。

  “不。

  “你得去,得盯着他们。

  “我怕有些人手脚不干净。”

  高彬道。

  “明白。”周乙和洪智有领命下车而去。

  到了楼道,大伙儿开始戴上脚套、白手套。

  不得不说,日本人在对警察培训这一块还是做的很到位的,至少特务科的科员细节上做的很专业。

  咔嚓。

  鲁明打开了门。

  他抬手打住了后边的人:“门口垫子上撒了香灰,跨过去。”

  到了屋内。

  众人一一搜查。

  周乙和洪智有站在门口没进去。

  “周队长,怎么不进去?”李松泉走了过来,不紧不慢戴着手套问道。

  “李顾问,这个案子是你主抓的,我就不抢风头了。

  “我在门口盯着就行。”

  周乙淡淡一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胁性。

  “好吧。”

  李松泉没再多问,走了进去。

  一边搜,他一边板着脸下令:“轻拿轻放,注意每件东西的细节,千万不能让对方发现蛛丝马迹。”

  “知道了,这还用你教吗?”鲁明不爽的怼了一句。

  “装窃听。”李松泉拿起电话听了听,吩咐技术员。

  技术员拿出螺丝刀,很快就将**安装进了电话底座下。

  洪智有站在门外。

  他对掺合这事没兴趣。

  不过,当看到鲁明进了卧室,洪智有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这事越来越有趣了。

  这个韩飞正是吴敬中的王牌打手刘雄。

  原剧《悬崖》中,刘雄把一只名贵的手表落在了枕头下,被周乙拿走了,以暗中提醒刘雄被人监控了。

  但现在情况截然不同,有李松泉这种老手在,周乙不可能去冒这个险。

  而且,叔叔点名要让周乙来参与搜查,某种程度或许也是对他的一种测试。

  周乙心思细腻,更不会趟浑水了。

  但鲁明进去了卧室。

  这家伙可是爱财小人,那只手表嘛,八成得落他手里了。

  当然,刘雄本就是洪智有计划的一环。

  大家都是在演戏。

  叔叔、李松泉想钓老吴。

  洪智有和老吴却在钓李松泉和张安庆。

  这是一环套一环。

  很快,鲁明走了出来,手插在裤兜里,一脸的风轻云淡。

  “留两个人在隔壁蹲守,其余人都撤了吧。”李松泉下令。

  “走吧。”

  鲁明一摆手,歪着头很不配合的带着人先走了出来。

  他暗中摸了一下兜。

  兜里是一块手表,他刚刚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的,一看材质和做工就知道是好东西。

  鲁明此刻心头有些慌。

  他喜欢贪小便宜,但这玩意也是个烫手山芋。

  这次行动成功了还好。

  要是手表不见了,因此被对方发现出端倪,那就麻烦了。

  ……

  洪智有回到车内。

  高彬问道:“怎样,有收获吗?”

  “没有。

  “对方很谨慎,明面上没留下什么痕迹,大家怕漏了,没敢翻的太狠。”周乙回答道。

  “**已经装了。

  “他们既然想刺杀汪精卫,这么重要的货肯定不是一两个人能干的,肯定得需要碰头会。

  “咱们只要盯着电话,一网捞**们大有机会。”洪智有道。

  “嗯。

  “希望如此吧,回厅里。”高彬道。

  ……

  回到大厅。

  洪智有刚坐下歇一口气,一个警卫走了进来:“洪股长,外边有一位日本侨民想见您。”

  日本侨民?

  洪智有微微皱眉。

  他在哈尔滨认识的日本人不多,也很少跟侨民打交道。

  “让他进来。”

  洪智有拔出腰间的配枪,子弹上膛别在了腰间。

  世人都不知道。

  到了上一世后期,他天天养生练武,身手已是极为了得,尤其是枪法精准,出枪奇快,只是鲜有动手的机会罢了。

  对方若是来刺杀他的。

  一个眼神间,洪智有就能拔枪射杀他。

  很快,一个穿着西装,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恭敬向他鞠了一躬:“洪先生,我是浅野夫人的管家。

  “今天晚上我家夫人生日,夫人听说您是哈尔滨最好的钢琴师,想邀请您去参加宴会,不知能否赏光?”

  “浅野夫人?抱歉,没听说过。”洪智有道。

  “浅野先生哈尔滨商会会长,一年前,他因病去世。

  “夫人的娘家是东京坂田家族。

  “如果你没不知道浅野先生,那应该听说过坂田秀夫的名字,他是冈村宁次司令官麾下第十一军团第八联队队长,也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军官之一。

  “就是他最先打武汉的。”

  小胡子回答。

  东京坂田家族?

  洪智有很熟悉啊。

  上一世在东京跟麦克阿瑟签订合约时,坂田寿夫是山口组的重要人物,还想跟经济大臣池田杉上刺杀他。

  “坂田寿夫跟你们夫人是什么关系?”洪智有问道。

  “坂田寿夫、秀夫长官是夫人的两位家兄。”小胡子道。

  “也就是说,你们夫人叫坂田惠子?”

  洪智有掩藏住眼内的喜色,沉声问道。

  “正是。”小胡子似乎略显自豪。

  “好。

  “我可以去参加今晚的宴会。”洪智有同意道。

  “谢谢。

  “晚上七点,期待您的到来。”小胡子恭敬奉上请帖,告辞而去。

  “嗯,有点意思啊。”

  洪智有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笑意。

  这位浅野夫人正是老熟人。

  也就是上一世大汉奸穆连城的心头肉惠子,也就是婉秋的婶婶。

  穆连城当初在津海混的风声水起,很大程度就有可能是借了惠子的光。

  且不说惠子肌肤雪白、温魅可人。

  要能把她利用好了……

  洪智有脑海内,顿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穆连城就是自己的“和珅”。

  这个人现在有人脉,有资源,有钱,而且做生意是把好手。

  如果能把惠子安排到他身边给自己当眼线,协助他疯狂的搞钱,一旦光复,自己和老吴杀回津海,那能装几大间屋子的宝贝不都得落自己兜里吗?

  想到这。

  他跟高彬请了个假,回家补了一觉养足精气神。

  待到晚上,洪智有西装革履,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前往马迭尔宾馆的二号大厅参加宴会。

  宴会上。

  惠子夫人一身红绿牡丹和服,胸前现着一抹雪白,头发盘着,很有礼貌的向宾客们致敬。

  惠子很白。

  她的五官有着日本女人天然的温柔与顺从,偏偏她的眉梢与眸子又透着无限的风情,给人一种温柔似水的心动。

  尤其是她弯腰行礼,或者行步间。

  即便是她淑女的控制着细小步伐,依旧难掩胸口的跳跃。

  毫无疑问,这或许是一个软到了极致的女人。

  只是看上几眼就令人如饮美酒,已然有了几分醉意。

  惠子或许不是最美的女人。

  但她一定是任何男人都想抱在怀里,夜夜享受的那一款。

  据说她男人浅野真矢,就是死在了她的榻上。

  作为日侨商会会长夫人。

  惠子的生日宴会,能来参加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洪先生来了吗?”惠子四下张望了一眼,问管家道。

  “夫人。

  “洪先生说了,他一定会来。

  “他听到您的芳名,当时眼都亮了。”

  管家低声道。

  惠子嫣然一笑,“嗯,上次刘夫人在西餐厅听过他的曲子,她说这是世上最美的曲子,我倒想看看有多好听。”

  正说着,旁边一位穿着黑西装的青年举杯走了过来,泛青的桃花眼在她胸口贪婪扫了一眼,迅速又一派绅士的举杯笑道:

  “夫人,你今晚真漂亮,就像天上的星星般闪耀动人。”

  “是吗?

  “那张少待会可得多喝两杯。”惠子笑道。

  这人正是哈尔滨保安局调查科科长张淳元的独子张峰,表面上一派正人君子,实则是色中饿鬼。

  “好。

  “听说夫人擅长画菊,恰好张某也懂点画艺,不知晚些可否赐教。”张峰说着流利的日语。

  惠子温柔一笑,没有回答。

  正说着,人群中隐有讶声传来。

  一米八几的洪智有一身白色西装,头发前沿微卷蓬松,一丝发尾垂在眼角,配上他刀削斧凿般的俊朗轮廓,再加上金丝眼镜的斯文败类加持。

  让他整个人原本强大、贵气的气场中,又多了一丝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阴柔、邪痞之气。

  与大厅内一众衣冠楚楚、老气横秋大背头的阔少、达官贵人一比,洪智有有着鹤立鸡群的脱俗感。

  那该死的气质,让在场每个男人心里都不自觉油然起不爽的敌意。

  却又不得不在他高傲睥睨间,自形忏悔的让开一条道。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