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宅。

  张安庆叼着雪茄与几个姨太太玩着麻将,桌上堆放着金条和钞票,还有珍贵首饰。

  这位在鸡鹅巷特务处时期就追随戴笠的老特务,早早就潜伏到了哈尔滨。

  上到溥杰、张景惠、韦焕章,下到哈尔滨各警署署长,他都熟的很。

  论起人脉来一点不输关大帅。

  只是他为人低调,靠着人脉在关内四处倒腾东西捞了不少。

  以前哈尔滨的军统站,暗中都得看他脸色。

  然而,现在不同了。

  如今新来的站长吴敬中,虽说资历不如自己,但同样是戴笠的心腹,在军统有较高的声望。

  再加上又兼着东北区区长,是他名义上的上级。

  万幸吴敬中会做人,一口一个老大哥叫着,很多事也通气,两人尚未撕破脸皮。

  不过,这仍然让张安庆心里很不爽。

  因为他一度认为这个东北区区长是囊中之物,没想到煮熟的鸭子到嘴边都飞了。

  现在看来,戴老狗明显在防着自己。

  这或许跟戴笠好几次暗示索要财物,他没有回应有关系。

  张安庆是了解戴笠的。

  此人心胸狭隘,有仇必报,尤其是搞内斗是把好手。

  这极有可能是清理自己的前兆啊。

  “张爷,电话。”管家走了过来。

  “告诉吴敬中,我身体不舒服,帮不了他的忙。”张安庆当着三个姨太太,很含蓄的说道。

  “冯老板有要事商谈,您要不还是接一下吧。”管家低声道。

  张安庆放下麻将,起身去了沙发,坐下拿起了电话,灿笑道:

  “老冯,是我啊。

  “哎呀,昨晚陪三姨太遛狗在江边吹了风,脑壳疼的厉害。

  “再说了,就我这老胳膊、老腿,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的,去了也起不到啥作用啊。

  “你老弟看着办就是了。”

  待那边吴敬中说完,他表情略显惊诧:

  “哟,是吗?

  “我派个人去行吗?

  “行,那老地方见。”

  挂断电话,张安庆皱起了眉头:“老孙,他们今晚要聚会密谋刺杀汪精卫,吴敬中最近搞了不少钱想分给大家。

  “你说去吗?”

  管家老孙老沉分析道:“分钱当绩效,倒也是老传统,不过家里不缺钱,还是别去了吧。

  “怎么说呢,我总觉得这事很怪。

  “吴敬中写过的书都能给青浦班当教材,绝非等闲之辈。

  “戴老板如今既然不信任咱们了,没必要再跟他们牵扯太多。”

  老孙说着,给他倒了杯茶。

  “是啊。

  “戴笠贪婪成性,东北这块蛋糕他也想咬一口,不过他想的太简单了,这里是满洲国,是军统的坟场。

  “他们不是要刺杀汪精卫吗?

  “咱们先观察一手,等瞅准时机直接向宪兵队汇报卖了他们。

  “等拔除了吴敬中,我看他戴笠能耐我何?”

  张安庆森然冷笑。

  ……

  房间内。

  吴敬中放下电话,背着手来回踱步思考了起来。

  “站长,我回来了。

  “还真让洪智有说中了,高彬他们没抓我,我就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走的。”

  刘雄神色中夹杂着几分兴奋,倒了杯茶咕咚灌了几口道。

  “这小子是人小心不小,还是有点本事的。

  “这样也好。

  “显得更真实,好钓高彬他们上钩。

  “国华炸弹埋好了吗?”

  吴敬中问道。

  “埋好了,**包由改装的美式地雷引爆,老肖为了保险连了个好几个地雷,不用担心爆不了。

  “而且地雷设在中心区域。

  “那会儿高彬的人应该大部分都进了仓库。

  “一旦触发,足够将他们送上天。”

  刘雄说道。

  “太好了。

  “我现在担心的是张安庆。”吴敬中坐了下来,双手一拍膝盖发愁道。

  “怎么了?”刘雄眼含杀气问道。

  “这个人态度有问题。

  “对上边任务不积极,办事敷衍。

  “往浅了说,他是对我这个区长不满意。

  “往深了说,他这是要叛变啊。

  “这么重要的行动,日本人肯定到时候会掘地三尺的查找咱们,一旦张安庆叛变,你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吴敬中不安说道。

  “那就趁今晚行动之前,第一时间干掉他。”刘雄道。

  “时间来不及了。

  “张安庆很狡猾,他就住在警察署附近,那一带有警察巡逻,且不说咱们很难潜进他的宅子。

  “而且他极有可能安装了警报器。

  “就是进去了,打死他,极有可能也脱不了身。”

  吴敬中摇了摇头道。

  “这样,咱们立即采用B计划。

  “你现在马上去咱们在塞尔维亚大街的房子附近转一圈。

  “把特务的目光吸引过去。

  “我在那刻意藏了些戴老板发给张安庆的电文、密函……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洪智有会解决他。”

  吴敬中果断说道。

  “嗯,明白了。”刘雄点头。

  他以前是有些瞧不上洪智有的。

  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大伙儿吃好喝好,兜里不缺钱不说,很多事人家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真就跟开了天眼似的。

  不服不行啊。

  ……

  晚上七点。

  警察厅。

  高彬坐在会议室,一同参会的还有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村上队长。

  “李顾问,你说说现在的情况吧。”高彬道。

  李松泉走到地图前,指着水泥厂位置道:

  “根据我们对嫌疑人电台、电话的监控,我们基本确定这个叫韩飞的人,就是军统特工。

  “过几天,汪精卫前往新京拜谒皇帝和关东军将领,他在哈尔滨会短暂的与韦焕章见面。

  “军统今晚会在这组织一次密会,制定刺杀汪精卫的计划。

  “参会人数目前不详。

  “但可以肯定,戴笠委派的新任东北区区长老冯以及军统哈尔滨主要人员都会到场。

  “出于对方的危险性,我们只能请求宪兵队协从侦缉此案。”

  李松泉说完,冲村上队长抬了抬手。

  洪智有在一旁做着同声翻译。

  村上队长听完后,站起身凛然道:“此次突击任务由宪兵队负责,特务科、警务科负责外围侦查、封锁,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洪智有翻译完。

  众人齐声领命。

  散会后。

  高彬一行人走在长廊里,鲁明快步追了过来:“科长,刚刚我们的人发现那个韩飞又出现了,他去了塞尔维亚大街的一套房子。”

  “哦?

  “人还在那吗?”高彬问道。

  “不在了。

  “我们的人在那里发现了一些**和手雷。

  “另外还有一些电文、密函。”

  鲁明说道。

  “立即交给李顾问,让他破译解密。”高彬吩咐。

  片刻。

  李松泉拿着电文、信函走了过来:“高科长,破译好了,这是戴笠发给哈尔滨一位军统组织上层的,代号老猫。

  “刘股长查过这间屋子的出处,是本地一个叫张安庆的商人所有。

  “去年,大概也就是满洲站这帮新派军统特务过来时,张安庆就把房子租了出去,期间一直没换过住户。

  “根据调查发现,张安庆还曾跟这个韩飞多次私下见过面。

  “我们有理由怀疑张安庆就是老猫。”

  “李顾问,你之前见过这个新站长,就没见过老猫?”高彬谨慎问道。

  “没有。

  “老猫是复兴社特务处时期的老人,据说是戴笠最早打入东北的棋子。

  “你知道,戴笠的军统势力大部分都是南方人,在北方的根子很浅,也就马汉三培养了一部分‘北方帮’。

  “可见老猫的身份之隐蔽。

  “张庆安是32年来到哈尔滨的,这些年一直在广撒网结交人脉,据说他是为数不多能在韦焕章家吃上炖鱼的人。”

  鲁明看了眼资料,冷峭说道。

  “有枣没枣,打他**一竿子再说。”高彬竖起手指道。

  “科长,要不我去吧。”鲁明主动请缨。

  “你不行。

  “村上队长亲自坐镇,你我都得过去现场,要不显得咱们不尊重。

  “日本人好面子,怠慢不得啊。”

  高彬摇了摇头。

  “这样,智有你带人去吧。”高彬想了想道。

  抓捕军统风险太大,那些家伙手里都是德式、美式装备,而且都是亡命之徒,子弹无眼,还是别让高家的独苗去冒险了。

  “是,科长。”洪智有领命。

  “周队长、鲁明,你们先去布防,智有留下来。”高彬吩咐道。

  “智有,老猫很危险,记得子弹随时上膛。”周乙转头叮嘱了洪智有一句。

  “知道了。”洪智有点头。

  高彬默默看在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他怀疑周乙。

  欣赏周乙。

  也希望有这么个精明的导师带智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就像是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堵的难受。

  “坐。

  “智有啊,张安庆跟哈尔滨不少人有交情,过去也找过我的门子。

  “我看这个人很精明。

  “同时,他娶了好几房太太,像这种追求享乐的人,应该不是什么铁血死硬分子。

  “你带人去了,可以先跟他谈谈。

  “他要能归顺咱们最好。

  “不能再抓人不迟,总而言之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高彬留了洪智有下来,耐心指点道。

  “嗯,我知道,叔叔把我调离水泥厂,也是为了我好。”洪智有点头。

  “是啊。

  “那边可是贼窝,子弹不长眼,能躲就躲。”高彬道。

  “叔叔,你也小心点,随时跟村上队长站一块。

  “他身边护卫多,一旦有变,也好有个保障。”

  洪智有说道。

  “好小子,还知道关心人了。”高彬欣慰一笑。

  旋即,他脸一沉,眼神森冷道:

  “我听说你昨晚留在浅野惠子那过夜了?”

  “叔,传闻而已。

  “我就是给她写了个曲子,没一会就回家了。”洪智有道。

  “年轻人管不住下半身可不行啊。

  “这个女人是美,可她是哈尔滨有名的克夫寡妇,而且她年纪比你大了一轮多,论辈分那是姨字辈。

  “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

  “万一赖上你了,她哥是坂田秀夫大佐,冈村宁次的爱将,这些大老粗可是不讲规矩的。

  “到时候来个逼婚,你想躲都躲不了。”

  高彬嘱咐道。

  “叔,您放心,我有分寸,过段时间我得去趟津海,惠子夫人也会去。

  “她到津海就不会回来了。

  “我跟她交往也是想在军方有个实力派背书。

  “将来做起买卖来,会方便些。”

  洪智有回答道。

  “这事刘厅长迟早都得知道,你跟刘雅雯怕是没戏了。”高彬皱眉道。

  “叔。

  “刘厅长自己都有情人。

  “只要我的钱能到位,其他缺点都不会是问题。”

  洪智有笑道。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高彬指了指他。

  “明白,我也不会低估叔叔、婶婶对我的好。”洪智有皮了一下。

  “你小子也就这张嘴好使了。

  “走了。”

  高彬笑了笑,背着手走了出去。

  洪智有直接去了刑讯室。

  一招手:“老涂,你们几个跟我出个任务。”

  老涂四人一听大喜不已。

  每次只要洪智有一出现必然有好事,不是送牛排,就是香烟,给夜宵钱。

  能跟这样的主办差,妥妥的美事啊。

  “走了,哥几个,洪股长有活了。”面容凶恶、精悍的老涂一摸铮亮的脑门子,吆喝道。

  出门分上了两辆车。

  几人直奔张安庆的住宅。

  车上,洪智有闭目沉思。

  暴露张安庆是B计划,也就是说张安庆没有去水泥厂。

  这人随时有叛变的风险。

  按照计划,得除掉他。

  “洪爷,你怎么没去水泥厂?”开车的老涂讨好问道。

  洪智有递给了他一支香烟,自个儿点了根吁了一口道:“这种危险的活,当然是能躲就躲。”

  “干刑讯几年了?”他看了眼老涂,又问。

  “有些年头了。

  “老实说,这一行是个断子绝孙的活,这不遭报应了,我儿子生下来就是个瘫子,去年冬天死了。

  “我认命。”

  老涂苦笑道。

  “节哀。”洪智有拍了拍他。

  “这都是报应。

  “我这些年帮着日本人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像我这样的人断子绝孙就是活该。

  “哎。

  “一入地狱,永无轮回,就这么混着吧。”

  老涂无奈自嘲叹道。

  “谁能想到刑讯科第一刽子手的老涂,竟然也相信因果报应。”洪智有笑道。

  “这厅里我看就你和周队长有点人情味。”老涂道。

  “这可不是个好信号。”洪智有道。

  “嗨,其实谁是人,谁是鬼,大家心里都有杆秤。

  “周队长吃素,你是年轻,所以还有人性。

  “我们和高科长、鲁明那都是鬼,做鬼自然就要吃人。

  “习惯了。”

  老涂道。

  “谢谢。”洪智有微微一笑。

  汽车拐过路口,在离街道警署不远的一栋花园豪宅前停了下来。

  洪智有拔出配枪,撤下弹夹仔细检查了一番别回腰间。

  “老涂,我先去找张安庆谈谈。

  “你们煞气太重,先别进去,等我命令行事。”

  洪智有吩咐道。

  “小洪爷,这太危险了,万一对方对你下手,我们救都来不及啊。”老涂不放心道。

  “我会小心的。”

  洪智有拉开车门走了下去,按响了门铃。

  一会儿管家老孙打开小铁窗,狐疑问道:“您找谁?”

  “我叫洪智有,警察厅经济股股长,受永升魁老板黑爷所托,来拜访张先生。”洪智有拱手道。

  “稍等。”

  老孙转身折回大厅:

  “老爷,洪智有来了。”

  “洪智有?就是那个吞了关大帅产业,韦焕章和村上队长很看重的那个年轻人?”张安庆显然是听过名字的。

  “正是。

  “您过去跟关大帅有过买卖,他可能是为了这个而来。

  “不过,这人是高彬的侄子。

  “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您得当心点。”

  老孙说道。

  “他来人多少人?”张安庆问道。

  “一人。”老孙道。

  “一人怕个球,见见他,关大帅这一死,我很多事都玩不转了。

  “要能跟他合作,回头像李松泉那样反水也好有个照应。”

  张安庆道。

  “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吗?你可是杨家沟出了名的好手,他真要起什么幺蛾子,毙了他就是。”他看了老孙一眼,很有自信的说道

  “好,我去请他进来。”老孙同样对自己很自信。

  片刻。

  洪智有走了进来。

  张安庆看了一眼,见他斯斯文文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洪股长,请坐。”张安庆没有起身,抬手道。

  “你好像有点看不起我?”洪智有没有坐,摘下金丝眼镜擦了擦,森然冷笑。

  两人视线一对,张安庆意识到这是遇到狠茬了。

  “失礼失礼。

  “最近腿不好,怠慢洪股长了,还望海涵。”

  他连忙起身拱手致歉。

  “膝盖不好,站不起可以跪着。”洪智有重新扶好眼镜,语气冰冷的没有一丝人味。

  “洪先生是什么意思?”张安庆见他句句带刀,不禁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洪智有嘴角浮起一丝邪魅冷笑,手闪电般摸向腰间,拔出配枪就射。

  他射的不是张安庆。

  而是老孙。

  “不好。”

  老孙大叫一声,反应过来已是慢了半拍。

  他手腕一抖,寒光骤现。

  **!

  洪智有本能的左手竖肘护住面门、脖子、心脏要害,右手的枪没有丝毫迟滞。

  三枪打完。

  老孙胸口中弹,身子晃了几晃。

  “你……好狠,好毒的手段!”他摸了一下胸口,指尖全是血,很是不可思议。

  “都什么年代了,还玩飞镖?”

  洪智有完全不在乎没入骨头的飞刀,冷冷一笑,又是连补了几枪。

  老孙双目圆睁,一头栽在了地上。

  打完了子弹。

  洪智有慢悠悠的换了弹夹,看了眼手肘的飞刀,忍着疼痛坐在了张安庆的对面。

  张安庆靠在沙发上,脸色煞白发抖。

  他可是鸡鹅巷的老人。

  什么血雨腥风没见过?

  但一进来,就因为自己没起身相迎,就开枪杀人,这暴脾气也是没谁了。

  张安庆觉得洪智有这张脸真是白长了。

  真特么就是人面兽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