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飞飞几乎是立刻就从浅眠中惊醒,她蜷缩在草堆里,浑身冰冷,一睁眼,便看到那个男人鬼魅般的身影已经立在庙门口,正要踏入那片荒芜。

  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公子你要去哪儿?”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声音急切。

  裴应见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他只是抬起手指向东南方向,那里的天际,是一片灰蒙蒙的、看不出任何希望的混沌。

  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姜飞飞的脑子飞速转动,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昨夜那番梨花带雨的哭诉,仿佛只是演给了一块石头看。

  不行,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好巧!”她想也不想地冲口而出,快步追了上去,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惊喜交加的神情,“我也要去东南,我……我有个远房的表亲在那边,此番正是去投奔他的!”

  她跑到他身侧,仰起那张沾着灰、却显得格外楚楚可怜的脸。

  “这世道不太平,一个人上路,我心里总是害怕……公子,我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行吗?”

  裴应见的目光终于从远方收回,落在了她身上。

  他审视着她,那眼神依旧是空的,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评估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姜飞飞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却只能强撑着,将那份怯懦与期盼演得十足。

  许久,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姜飞飞几乎要喜极而泣。

  ……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破庙。

  清晨的冷风,像刀子刮在人脸上。

  谁知才走出不到一里地,前方本来平静的裴应见身形突然毫无预兆地一滞。

  他猛地停下脚步,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你怎么……”

  姜飞飞话未问完,便惊恐地看到他突然俯下身,接着,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那血带着骇人的暗红色,溅在枯黄的草地上,触目惊心。

  “你没事吧?!”姜飞飞吓坏了,下意识就想上前去扶他。

  裴应见却猛地抬手,一把将她推开。

  力道之大,让姜飞飞踉跄着跌倒在地。

  他抬起头,那双原本死寂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狂乱的焦躁。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从遥远的地方伸来,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你自便。”

  他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

  说完,他竟是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京城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姜飞飞彻底懵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大喊:“喂!你不是要去东南吗?你到底怎么了?!”

  回答她的,只有他越发踉跄,却也越发坚定的背影。

  姜飞飞不知道,就在刚才那个瞬间,他突然感觉到在京城的方向,在那个囚禁着他的牢笼里。

  有什么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出事了。

  东南,可以等。

  她,不能。

  ……

  郡主府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所有的下人护卫都屏着呼吸,连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半点声响,惊扰了主院里那位不知死活的郡主,和那位喜怒无常的天残怪人。

  偏房内,药味苦涩。

  月娘躺在床上,浑身缠满了绷带,依旧能看到底下渗出的斑斑血迹。

  她发着高烧,嘴唇干裂,双目紧闭,已然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一个婢女跪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郡主……郡主,您喝药啊……”

  她试了几次,想用汤匙将药喂进去,可药汁刚到嘴边,便顺着月娘苍白的嘴角流了下来,根本喂不进分毫。

  就在婢女急得快要哭出来时,门口的光,忽然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那身影高大,却褴褛不堪,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污与泥土,像个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野鬼。

  婢女吓得“啊”一声尖叫,手里的药碗险些脱手。

  裴应见却像是没看见她,他的目光穿过这满室的苦涩,死死地锁在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影身上。

  他一步步走过去。

  婢女被他身上那股死人般的气息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到床边。

  他伸出手,从她颤抖的手中,面无表情地拿过了药碗。

  然后,在婢女骇然的注视下。

  他仰起头,将那碗苦得发腥的药汁,一口饮尽。

  随即,他俯下身,一手捏住月**下颌,迫使她张开嘴,然后低头,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苦涩的药液混着他口中的血腥气,被他强硬又笨拙地,悉数渡进了她的口中。

  做完这一切,他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从午后,到黄昏,再到夜色深沉。

  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

  月色如水,透过窗棂,洒在月娘惨白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与疼痛中缓缓浮起。

  她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只看到床边坐着一个沉默的、黑漆漆的轮廓。

  但是她却一下子认出了他。

  是他。

  裴应见。

  在她最狼狈、最卑**、最绝望的时候,在她以为自己会被主上活活折磨至死的时候……

  他回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暖流,毫无预兆地从她千疮百孔的心底猛地窜起,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那感觉,冲散了疼痛,驱散了恐惧,带来一种让她晕眩的……欣喜。

  但是,这种欣喜的感觉实在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她恐惧。

  她是主上的刀,是主上的玩物,她可以恐惧,可以卑**,可以残忍,唯独……不该有这种让她觉得浑身发软的情绪!

  这是一种瑕疵!

  是比背叛更让她无法容忍的,致命的弱点!

  那抹刚刚浮现在眼底的柔光,瞬间被淬上了冰冷的寒霜。

  她脸上的血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刻骨的憎恶。

  “谁准你进来的?”

  她的声音,又干又哑,却像淬了毒的刀子。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动作牵扯到满身的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