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似乎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带偏见,不带审视,只是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伸出了手。这份不含杂质的善意,对如今的她而言,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将瓷瓶收入袖中,推开了吱呀作响的院门。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瘦弱的身影吞没。院子里的一切,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荒凉,破败,如同她这四年的光阴。

  只是,心境却已截然不同。过去的楚垂容已死,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带着满身伤痕和满腔恨意,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梁家欠她的,她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至于温辰屿……她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波澜。现在,她没有资格去想那些。复仇,才是她唯一的目标。

  言玉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夜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他却觉得胸口发烫。

  "言公子这是在想什么呢?"梁流徽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可是在想楚姐姐?"

  言玉转过身,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心中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容颜。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流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我...我担心你。"梁流徽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听说楚姐姐回来了,我怕你..."

  "怕我什么?"言玉皱眉。

  "怕你心里还惦记着她。"梁流徽抬起头,眼中含泪,"我知道,我比不上楚姐姐。可是...可是我是真心爱你的啊。"

  言玉看着梁流徽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却升起一股烦躁。他想起方才楚垂容冷漠的眼神,那里面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温柔?

  言玉看着梁流徽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只觉得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憋闷。曾几何时,他也觉得这张脸楚楚动人,惹人怜爱。可如今,对比方才楚垂容那双冰冷淡漠,却又隐隐透着坚韧的眼眸,梁流徽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竟显得有些刻意和虚假。

  “你想多了。”言玉移开视线,语气生硬了几分,“我和她……早就结束了。你才是我的未婚妻。”

  他刻意加重了“未婚妻”三个字,像是在提醒梁流徽,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可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楚垂容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风霜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气场,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他原本平静无波(或许也并非那么平静)的心湖。

  梁流徽听他这么说,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加不安。男人的口是心非,她见得多了。言玉越是这样强调,越说明他心里有鬼。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纤细的手指轻轻拽住言玉的衣袖,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言哥哥,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起楚姐姐让你烦心。可是……我真的很怕失去你。当年……当年若不是为了我,楚姐姐也不会……”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果然,提起当年的事,言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够了!”言玉猛地甩开她的手,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当年的事,谁对谁错,自有公论!现在提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几乎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快步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连头都没回。

  梁流徽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委屈和柔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鸷。她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楚垂容……你这个**人!当年没让你死在辛者库,真是便宜你了!如今还敢回来?还敢勾引言哥哥?

  她绝不会让楚垂容毁了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侯府主母的位置,只能是她梁流徽的!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着不为人知的阴谋。梁流徽站在原地,眸光怨毒,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另一边,楚垂容推开自己阔别四年的房门,一股尘封许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桌椅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在角落里肆意蔓延。这里的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更加破败,更加荒凉。

  她走到窗边,伸手想推开窗户透透气,指尖刚触碰到窗棂,便沾染了一手的灰。窗户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推了几下纹丝不动。

  她放弃了,转身打量着这个所谓的“家”。视线落在床榻上,那里叠放着几件崭新的衣物,料子看着还算不错,只是那颜色和款式……分明是梁流徽平日里喜欢的风格。

  楚垂容走过去,拿起最上面的一件浅粉色襦裙比了比。袖子短了一截,腰身也明显小了一圈。她如今身量高挑了些,但这衣服,就算四年前的她来穿,恐怕也有些勉强。

  梁时木送来的那些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母亲特意按着流徽妹妹的尺寸给你准备的新衣……”

  楚垂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是啊,她的母亲,她的亲生母亲,连自己女儿的身形尺寸都记不清了,却对那个鸠占鹊巢的养女了如指掌。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她随手将那件崭新的襦裙扔回床上,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眼中没有丝毫波澜。这点微不足道的羞辱,比起她在辛者库所受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她走到简陋的梳妆台前,铜镜模糊,映照出一张苍白消瘦却难掩清丽的脸庞。只是那双眼睛,早已不复当年的天真柔软,只剩下看透世事的冷漠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从袖中取出温辰屿给的那个白玉瓷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拔开瓶塞,一股清雅的药香弥漫开来。

  她脱下身上那件早已洗得发白、甚至边角都有些磨损的旧衣,露出了布满新旧伤痕的脊背。鞭痕、烫伤、冻疮留下的疤痕……纵横交错,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这是四年非人折磨留下的印记,也是梁家欠她的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