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卿泪意瞬间就涌上双眼,若是上一世深爱着他的君羲,定然舍不得他掉一滴眼泪。

  可惜,这一世的君羲,可没有被情蛊控制。

  君羲冷厉的神色不似作伪,饶是沈长卿在如何喜欢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认,自从一开始,君羲就看不上他的。

  君羲喜欢的人,是东方凌。

  她是权势滔天的大凰储君,而他不过是一介不入流县丞之子。

  沈长卿强忍委屈和耻辱,朝着君羲和东方炽的方向缓缓跪下。

  跪下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被君羲打断了脊梁骨,可在如何屈辱,如今的君羲,也不是他能得罪的。

  不知为何,他沈长卿看向被君羲牢牢护在怀中的东方炽,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以前,被她护在怀里的,永远只会是他。

  无论他如何冷脸,女人也会疼他爱他如往昔……

  可他都受此大辱跪下请罪了,却听到女人玩味反问的声音。

  “区区县丞之子,膝盖是什么很金贵的玩意儿吗?”

  沈长卿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讥讽,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白,泪眼盈盈朝君羲望去。

  “太女殿下,臣子自小在……漾州乡野长大,粗鄙无礼,无心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原谅。”

  他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君羲毫不怀疑若是条件允许,沈长卿或许会生生将牙咬碎,然后混着血吞进肚里。

  她看着沈长卿屈辱又不甘的神色,语带讥讽,心中快意。

  “既然已经知错,那就罚你磕九九八十一个响头给孤的未婚夫祈福。”

  她将靠在肩头的男子轻而易举扶起,整个人笼罩在东方炽高大的身形下面,微眯起凤眼。

  “沈长卿,你最好祈祷阿炽顺利醒来,否则……”

  “你沈氏一族,怕是会因你之故,满门覆灭。”

  何谓杀人诛心?

  沈长卿觉得,今日重遇君羲,女人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诛心之言。

  他为见君明月特意穿上的元锦衣袍,此刻因他跪下而染了泥土。

  恰巧昨日下了一场雨,昨夜他还推开轩窗赏雨感慨落花被雨水碾落尘土的命运。

  却不曾想,此时此刻,他才是被无情碾压在泥土里的落红。

  沈长卿惨笑出声,可笑的是,他还不敢不磕头,否则,以君羲的性子,定然会屠沈氏九族。

  咚!

  额头狠狠触地的脆响让沈长卿心中无比怨恨,君羲对他好残忍,明知他最好面子,却生生将他的脸皮踩进泥里。

  愤怒不已的沈长卿早已忘了,按照他的逻辑,这一世的君羲根本就不认识他,又从何处得知他最好面子呢?

  咚!咚!咚!

  ……

  沈长卿磕头磕到最后,身体已经扛不住了,他可没有一点弄虚作假。

  君羲的手段通天,难保附近没有君羲派来的眼线盯着他,沈长卿不敢拿沈氏九族的性命去赌。

  所以,他老老实实、真真切切磕完了八十一个响头。

  磕完后,沈长卿精心描绘的额心处银色莲花花钿已经脏污得不能看了。

  他屈辱的眼泪混着血泥而下,挺直的脊背弯曲,额头青紫一片、红肿破皮、血污混着泥巴弄脏了一整张姣好的脸庞。

  此时此刻的沈长卿,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漾州第一公子的风采傲骨?

  说是乞讨的乞丐,都不为过。

  沈长卿唯一庆幸的是,这个地方的确偏僻,除了君羲和君羲的人,没有旁人看到他受辱后狼狈不堪的一面。

  “咦……这是何地?景色居然如此别具一格,大家快随我一同赏玩。”

  “哎,也不知道长卿公子去何处了?”

  就在沈长卿踉踉跄跄站起来,庆幸无人看到他狼狈一面时,突然听到有人过来的声响。

  可怜的沈长卿面色骤变,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慌不择路地就想逃离此处。

  不能被看到,被看到他就完了。

  沈长卿听出那两道声音,一道是向来嫉妒他才情容貌的死对头如霜公子,一道是他的仰慕者。

  绝不能被看到!

  强大的心理暗示下,沈长卿强忍着天旋地转的难受和膝盖处神经的刺痛,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终于逃出生天。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懦弱父亲的惊呼。

  他强撑着眼皮,一把死死抓住沈父的手腕,神情像一个可怖的厉鬼。

  “想办法带我回府,别让任何人看到。”

  沈父不曾习武,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经得住沈长卿死命的抓握。

  他惨白着一张脸,逆来顺受的性格让他不敢违逆沈长卿的意思。

  沈长卿是沈思文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青云梯”,要是出了问题,沈思文绝对不会放过他。

  沈父环顾左右,幸好他是出来更衣走的这一条小道,只有他和小厮在,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做到沈长卿要求的掩人耳目。

  他忍着疼,点头答应。

  “长卿,为父答应。”

  沈长卿又恩狠狠强调了一句。

  “任何人!”

  这才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沈父连忙唤小厮过来,他心想,他和小厮扶着沈长卿这么大一个人,怎么都不可能不吸引人注意。

  而且,沈长卿穿着的是元锦,珍惜无比,整个漾州也只有他有半匹,保不齐就有哪个眼尖的会注意到。

  沈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保险,他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小厮,咬咬牙。

  “福全,我们找个房间,你把衣裳脱了,换给长卿。”

  “你就先在房间内等着,本夫会回来给你送衣裳。”

  小厮脸色一白,男子清白最是重要,这次花会来了不少外女,纵然他只是一个容貌只能算清秀的小厮,但……

  没了衣裳躲在房间,万一出了意外,被登徒女毁了清白,那他也不能活了,会被拉去浸猪笼的!

  “主子,求你饶了我,奴才……”

  关键时刻,晚上一时半会儿,沈长卿这幅凄惨模样都有可能被发现,沈父难得硬气了一回,压低声音、厉声呵斥。

  “闭嘴,你若换,我们还有一线生机,你若不换,必死无疑。”

  小厮身体抖个不行,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沈父的法子。

  他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厮,同沈家捧在掌心的嫡长子比不了。

  小厮垂着眼眸,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沈父将门关上,盯着外面,生怕有风吹草动。

  终于,小厮将衣裳换给了沈长卿,他只剩一条裘裤在身,但他也没有提将沈长卿换下来的元锦给他遮身。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元锦就算脏了、破了,也不是他这个奴仆可以穿的。

  沈父更知道沈长卿的性格,看似温和有礼,实则睚眦必报。

  他只能对小厮承诺。

  “福全,你放心,这房间偏僻,不会有人过来,等安顿好了长卿,我就派人给你送衣裳。”

  福全扯过床帐,围住身体,屈身行礼。

  “奴才谢主子恩。”

  沈父又将沈长卿的发冠弄散,确保散落的发能遮住他的脸,这才艰难扶着沈长卿出了房门。

  沈父本就比沈长卿生得矮,扶着沈长卿已经很费力了,根本腾不出手给小厮拉上房门。

  房间布局简陋,连扇屏风都没有,但凡此刻有个人,都能一眼看到用床帐勉强蔽身的清秀小厮。

  福全看着沈父扶着沈长卿离去的背影,惨笑一声。

  这就是底层人的命!

  命如草芥、随意折辱。

  “小姐,你喝醉了……”

  怕什么来什么,沈思文为了迷惑君羲,可是做足了准备,这次邀请的人里面,鱼龙混杂,乱得很。

  外面的侍女试图阻止醉醺醺的女人,却无能为力。

  小厮用背死死抵住房门,感受到外面一阵比一阵强烈的撞门力道,面露绝望。

  两行泪顺着脸颊滚滚流下,他好恨,恨不能将害他至此的沈氏父子千刀万剐!

  “恨吗?”

  福全沉浸在强烈的恨意里,连房门外剧烈的敲门声何时停止的都不知道。

  他隐约听到一个少年用勾人堕落的嗓音问他。

  “可愿入拜月教,成为捅向沈氏的一把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