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夜雨绵绵

  她并不意外。

  这种操作方式已经不是第一次。

  把她和顾延瑾捆绑,是最容易制造话题、最容易引起讨论的手段。

  无论是职业操守还是私生活,只要有人想针对你,永远能找到能扯出来的线头。

  她却只是淡淡回了一句:【随他们查!】

  【我没什么不能摊开的!】

  她发完这条消息,手机刚合上,顾延瑾的车停在她身边。

  他下车替她开门,林语宁坐进去,车内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是她最早在实习时喜欢的那首。

  她扭头看他。

  “你什么时候找回这张专辑的?”

  “那年你离开我前,一直在听!”他一边发动车一边说:“我记得!”

  林语宁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把视线投向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

  这城市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闭着眼,她也能分辨出下一个红绿灯拐角后是哪家咖啡馆、哪处斑马线、哪条巷子里藏着自己走过的影子。

  这城市也太陌生了,陌生到她再也找不到自己曾经在深夜摔倒时躲过雨的小亭子,再也找不到那个曾陪她走过灰色日子的墨景言。

  他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是她以为的样子。

  只是她愿意相信。

  一信就是四年。

  现在回头看,那段婚姻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独角戏,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撑一个家,去守一个名字,而那个名字的主人,却始终没有真正把她放进眼里。

  顾延瑾见她沉默,没再问,只是把车速放慢了一些,拐进通往教育局的支路。

  “今天不一定顺利!”他低声说:“你不用太勉强!”

  “我没打算勉强!”

  她的声音平稳:“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我会一直跟到最后!”

  “不是为了面子!”

  “是因为有个孩子,站在校门外,看着别的小朋友进去上课,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资格拥有书包和课桌!”

  “我想给他一个答案!”

  顾延瑾轻轻点头。

  教育局的会议安排在三楼的接待厅,林语宁带着完整的材料,一份不少,提前五分钟抵达。

  顾延瑾没上楼,他站在一楼大厅,靠在墙边等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尊不会被外界喧闹所扰的雕像。

  她进会议室的时候,几个负责教育系统的工作人员已经在了。

  她没寒暄,只是递出材料,一项项陈述母亲的情况、孩子的权益、相关政策漏洞和可行的替代方案。

  她的语速不快,逻辑清晰,没有一字一语是情绪上的控诉,也没有借助任何煽动性词句。

  她只是讲事实、讲现状、讲选择。

  对面的人不吭声,只翻着资料,一会儿一个点头,一会儿一个“我们要再确认”。

  这不是第一次她遇到这样的回应。

  每一个系统都会先自保,再自我革新。

  而她就是那个不停站在制度缝隙里,说“你不能再拖”的人。

  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

  她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顾延瑾走过来问她:“结果怎么样?”

  “还没谈下最终方案!”她声音平静:“但他们答应七天内出具评估流程!”

  “你觉得可信吗?”

  “七天以后我会再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笃定,像是一块石头被敲进水里,不管掀起多少波澜,她都不会被带走。

  他们回律所的路上没再说太多话。

  顾延瑾临下车前说:“晚上我来接你!”

  她应了一声:“等我处理完新案子!”

  他点头,转身离开。

  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小陈已经把桌上的卷宗分类整理好。

  “这是今天新报上来的资料!”

  林语宁翻开看了两眼,眉心轻轻蹙起。

  这又是一桩长期劳务纠纷的申诉,牵涉企业内部承包分摊问题,案情混乱,原始证据缺失严重,按理说不是一个值得花大力气接下来的案子。

  可她知道,这种案子里藏着的,往往就是那些最容易被遗忘的权利。

  她坐下,开始一页页翻看,阳光正好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洒在她指间,照出那些笔记本边缘被翻得起毛的痕迹。

  她没有抬头,像是陷入了自己某种近乎执拗的专注里。

  她不知道还有多少风会来。

  也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次可以站起来的机会。

  可她知道,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上。

  她就会一直站下去。

  她要站在最前面,告诉那些被推开的人—你们不是一个人。

  她不是光,但她愿意做路。

  哪怕这条路铺满了荆棘,也有人走得痛得流血。

  也得有人走给他们看。

  时间一点一点地向下午滑过去,办公室里的光线渐渐被落地窗外的金色夕阳填满。

  林语宁坐在桌前已经好几个小时,水杯里的水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手边那本笔记写得满满当当,每一行都密密匝匝,没有空隙。

  她的字一向写得端正,锋利而清晰,像她说话的方式,不绕弯,也不留余地。

  小陈悄悄进来,把新打印的一组证词放在她桌上,低声道:“对方公司今天出了个声明,含糊其辞地承认了部分内部流程瑕疵,但还是没正面回应劳工的诉求!”

  林语宁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小陈顿了顿,又道:“我在媒体朋友那边听说,墨景言又接受了一家综艺节目的专访!”

  她的手指停了一下。

  “他说什么?”

  “说‘人不能总活在过去’,还说‘希望公众不要被片面信息误导’,最后还讲了一句‘不是所有的隐忍都应该被伤害’!”

  林语宁没说话。

  她想象得到他说这话时的样子,眼神温润,语气沉稳,像个失意的温柔男主角,委屈却不争,冷静却克制。

  他最擅长的就是这套—用模糊的话语包裹自己的过错,再把责任一点一点地转嫁出去,让人心疼他,而不是质问他。

  可她不会再被这些东西动摇。

  她已经不需要为自己辩解了。

  她知道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也知道他做了什么、没做什么。

  他不爱她,从来没有。

  她只是曾经恰好出现在他最需要一个背景板的时候,沉默,体面,不占据资源,也不索要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