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热泪成碑

  她没有点开视频,只回了一句:“别删!”

  陶珊没有劝她。

  她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多余的安慰。

  她放下手机,靠在窗沿上站了十几分钟。

  屋子里安安静静,像她早年一个人住的律所备用宿舍,冬天没有暖气,窗户透风,她披着大衣靠在沙发里一夜不眠,就为了给第二天庭审准备答辩材料。

  现在她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人会提前调好暖气,洗好被子,熬好粥。

  可她依旧常常在深夜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像是在等某个迟迟没有落下来的判决。

  顾延瑾昨晚出差去了西岸,今天傍晚才回来。

  她没有告诉他网络上的事。

  也不打算告诉。

  她不是怕他担心,而是她知道,这些事她必须自己扛。

  他可以替她熬粥、买花、做饭、陪她沉默。

  但她不能让他替她撑这场雨。

  这是她的仗。

  八点半,她如常出了门。

  进了电梯,碰上隔壁的单亲母亲抱着孩子下楼,小孩眼睛圆圆的,见了她喊了一声“林姐姐早”。

  她笑着点头:“早啊!”

  出了小区门,司机还没到,她就在门口站了几分钟,雨丝斜斜地落下来,风吹得她风衣微微飘起。

  她不是刻意等人,只是不想躲雨。

  —她已经太习惯站在风里了。

  手机震了一下,是陶珊。

  【刚收到消息,许可馨今天上午要录一档访谈,主题是“被误解的女性”,制作方是那个号称“女性独白空间”的平台!】

  林语宁没急着回,过了片刻才打字:

  【她又要开始洗白了!】

  陶珊:【你猜她会不会在节目里提你?】

  林语宁:【她肯定不敢明说,但她会拐弯抹角,把自己描成‘无知但真诚’的受害者,把我包装成‘占据道德高地’却咄咄逼人的执法者!】

  【她太清楚,哪个版本的女人更容易被同情!】

  陶珊沉默了一会儿,发来一条语音。

  “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语宁看着屏幕,指尖顿了顿。

  她忽然想到前几天在法院门口,有个围观的人对另一个人说的一句话:“林语宁也太刚了吧,连那个老实巴交的案主都能怼得哭出来,她是不是从来不担心人设崩塌?”

  她不是不担心。

  她只是知道,如果她不那么“刚”,她就再也没有资格在某些人面前“站着”。

  她打字回去:【我不回应!】

  【我要做的不是跟她比谁说得动听!】

  【我要做的,是继续赢案子!】

  【让她每一次在镜头前哭,都哭不出我一个庭审的判词值钱!】

  车子抵达,她上车,靠在座椅上闭了一会儿眼。

  今天上午要去见一个新案主,是位中年女性,因为家庭暴力诉至法院,但丈夫所在公司是当地某重要企业,她怕惹事,不敢公开出面。

  林语宁不是第一次接这种案子。

  但每次接,她心口还是会闷上一下。

  那种闷不是悲,是一种久违的、被重复敲击的怒。

  是这个社会在重复着伤人,却对那些试图挡伤的人说:“你太激烈!”

  到了会面地点,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位案主。

  穿着灰色羽绒服,眼底乌青未退,手一直紧紧握着包角。

  她走上前,微笑伸手:“您好,我是林语宁!”

  女人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这么年轻,也没想到她真的会亲自来。

  “我以为……您只是挂名!”

  林语宁坐下,打开文件:“我从来不挂名!”

  “但我需要您信任我!”

  女人低头不语。

  林语宁看着她,忽然放缓声音:“你知道你来找我,意味着什么吗?”

  女人抬头,眼眶红了:“我知道!”

  “可我不想我儿子觉得我软!”

  “我也不想再被说‘你是不是想要钱’!”

  “我不是想离婚。

  我是想告诉他—你不能一直打我!”

  林语宁轻轻点头:“我会替你说!”

  她没有说“我一定会赢”。

  她知道,这世上有太多案子,输赢都不只是法律决定的。

  还有势力,还有资源,还有背后那些愿意不愿意站出来的证人和录音笔。

  但她知道,她会尽力。

  哪怕结果仍不理想。

  她仍要站在那个女人身边,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吼。

  谈话持续了四十分钟,离开的时候,女人忽然追上她,递来一个小小的护手霜。

  “我知道你肯定不缺这种东西……我只是……谢谢你!”

  林语宁看着那只护手霜,好一会儿才接过:“谢谢你给我!”

  出了法院,雨已经停了。

  她撑着伞走到街角,手机再次震动,是顾延瑾的消息:【回来了!】

  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打了个电话过去。

  “我今天累了!”她声音轻得像一滴落在水里的羽毛:“想早点见你!”

  他那边很快回:“我过来!”

  “在哪?”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水渍:“江城东街口,靠近那家卖小笼包的巷子!”

  “别动,十分钟!”

  挂了电话,她靠着电线杆站着,街道上光影交错,偶尔路人擦肩而过。

  她站在雨后的城市中央,身后是无数曾经的质疑和风暴,面前是永远走不完的路。

  她不完美。

  但她知道,她会继续走。

  一场一场打,一步一步走,直到这座城市里,不再有那么多“沉默”。

  直到某一天,有人敢说出:“我之所以没低头,是因为我看见林语宁在前面!”

  那一天来得再晚,她也会等。

  等着它,被她亲手走出来。

  顾延瑾来的时候,街边已经亮起路灯,黄白色的灯光映在潮湿的路面上,泛出柔和的光晕。

  他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巷子口的林语宁。

  她靠在那根电线杆旁,身上的风衣已经被夜风吹得贴着身形,长发被半束起来,耳边的碎发贴着脸颊,手机垂在掌心里,低着头像是在看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发着呆。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在马路对面停了几秒。

  从他的位置看过去,她整个人都笼在灯影下,背后是一排挂着红灯笼的小食铺,前面是来往不断的行人车影,但她就像不属于这座城的某个角落一样,静静站着,干净又孤独。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她站在台阶下,穿着宽大的白衬衫和深蓝色校服裙,书包挂在肩膀上,朝他喊:“顾哥哥,你今天能不能不走?我们还没画完昨天的那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