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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考试当场考疯一个

  天色渐晚,考棚内的纸窗泛起一抹昏黄。

  初秋的阳光带着些微凉意,照在油墨纸张上,泛出微微金光。

  考棚内一片寂静,唯有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像千万只蚂蚁在低语。

  已是申时末。

  从辰时开始落笔,足足过去五个时辰,大部分人早已写得腰酸背痛,眼睛发涩。

  有的举子已经趴在桌上酣睡,有的手指颤抖、蘸墨不稳。

  有的则在原地咬笔头,整整一个时辰连开头都没想明白。

  “这八股文是真杀人啊。”

  谢爽小声嘀咕,声音几不可闻。

  他的手腕已经僵了,整张试卷潦草得像鬼画符。

  格子框里他写了删、删了写,整整四页纸,几乎都是开头,完全进入不了起讲。

  “知止……知止而后……什么来着?”

  他瞪着朱题,像是要把纸看穿。

  “我怎么越写越觉得这句像咒语呢?”

  他隔着墙壁轻敲:“喂,谁还活着?”

  “滚。”黄兴文的声音带着怒意,“让我静会儿,我刚把承题写完。”

  “我胳膊都快断了。”谈子豪说,“一想到还有八天,我就想原地卧轨。”

  “科场里有鬼吗?”万景烁冷幽默。

  “……那我躺在你卷子上,总行了吧?”

  几人虽低声交谈,却也知道分寸,声音压得极轻。

  唯独沈阳此刻,正起身小活动了一下手腕,第一题早已收笔,文气凝练,排布分明。

  他不急着立刻做第二题,而是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

  纸上最后一句话还未干。

  “故曰:志不定者,道不专;虑不精者,事难济。欲为有得,先正其止。”

  他收笔满意,正要翻看第二题,却在这时,考场中异变突生。

  “我他娘写不下去了!”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猛然从偏西角的考棚中爆出,撕 裂考场沉寂。

  全场一静,随后哗然。

  “哪个疯了?”谢爽惊得手一抖,墨点溅到袖口。

  “完了完了,这人疯了。”方世玉低声说。

  那人大约三十出头,身材瘦高,气色憔悴,衣袍略显破旧,面容青灰。

  只见他猛地站起身,将笔一摔,纸一撕,仰天大吼。

  “这题出的什么**玩意!**道理!”

  “一个句子里兜了八个圈子,到底让我答哪句?答这句偏题,答那句脱义!”

  “干脆全是坑!这科举就是坑!”

  他怒气冲天,连连咆哮,语带嘶吼,声音中充满多年积怨和绝望:

  “你们这些考官天天坐堂上喝茶看戏,出这些破题,就等着咱们这些穷酸秀才撞墙送命!”

  “你们要真讲理,我考三年能不中??”

  他破口大骂,口不择言,越说越癫,甚至攥着残卷猛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响。

  整个考棚静得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讲棚中一声怒喝传来:“何人喧哗?!”

  巡棚官大步踏入,身后两名兵卒跟随。他目光如电,盯在那疯了一般的考生身上,脸色铁青。

  “考场重地,安静如寺,尔敢喧哗辱官,毁卷罢笔,扰乱秩序,意图何为?”

  那考生仍满脸狰狞。

  “我就不写了!这卷子谁爱写谁写,我不考了!谁爱当狗谁去当狗,我不伺候了!”

  说罢他竟脱下头巾,甩在案上,一**坐地,像死了娘一样嚎了起来。

  “来人!”巡棚官一声大喝,“拿下,送 入牢狱,秋后处置!”

  “是!”两名兵卒猛然上前,直接将那人按倒在地,钳住双臂。

  “走开!放开我!我考了三年了!”

  那人怒吼,双脚挣扎不止,却像纸片人一般被拖出考棚,脚后跟在青砖地上划出一条灰白的痕迹。

  考棚之外,一阵犬吠声随风而来。

  天光已偏,乌云在远山堆积。

  “真送进去了?”谢爽咽口唾沫。

  “还真不是吓唬人啊……”谈子豪冷汗涔涔。

  “我刚才……是不是有点想跟着他骂来着?”黄兴文小声问。

  “闭嘴。”万景烁沉声。

  方世玉反应最快,已经把刚才写得潦草的一段撕了重新写。

  “这年头……脾气大不行,命得硬。”他说。

  众人俱是瑟瑟发抖,再不敢多言。

  片刻之后,巡棚官回到讲台,重新开口,语气森冷。

  “考场乃圣地,尔等须明白,言行有度,心志为先。今日闹事之人,已送衙门。”

  “若再有人于考场喧哗、毁卷、辱官、动武,严处不贷!连坐其棚!终生不得应举!”

  此话一出,考场内鸦雀无声。

  沈阳放下茶盏,轻轻摇头。

  真是癫了……

  不过那人倒也不是真坏,只是心力交瘁,加之题目确实刁钻,忍不住崩了口。

  他低头,终于翻看了第二题。

  【第二题:策问】

  “当今边疆不靖,朝廷当以何策应对流寇扰边?”

  沈阳微微一愣,指尖停在卷角。

  紧接着,他脸上的从容笑意敛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神静气的沉沉肃意。

  “好家伙……”他低声喃喃。

  怪不得方才那人当场破口大骂,这题出的狠。

  第一题八股,已属高门槛之题,卡的是义理与章法,绕的是文心和口气,绞尽脑汁也未必能写得通透。

  第二题策问,却是一道直击现实大政的问题。

  流寇扰边,这是朝廷的隐忧,是百姓的伤痕,是关外兵马、粮道、屯防、军备、政令层层关联的大题。

  若说八股比谁会写格言楹联,那策问就是比谁真有管国经邦的胆识与器量。

  沈阳坐在考棚中,耳边是夜风微响,远处传来纸灯被点燃的细微“噼啪”声。

  这一刻,他并未急着动笔,而是反手握住笔杆,食指在笔尾轻敲桌面,思绪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涌。

  此题,不可空言仁义,也不可一味照抄兵书。

  若只高谈国威,不谈实策,是虚文;若一味讲屯兵征伐,不顾政务与民情,是莽策。

  他脑海中飞快回忆起过往所读。

  《孙子》《吴子》讲兵机之变,《贞观政要》论边镇治理。

  《汉书·食货志》记军需供给,《春秋左传》写合纵连横之谋……

  不知不觉,他已凝思良久。

  “此题刁,却是好题。”

  他喃喃一句,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提笔落墨,笔锋如走龙蛇。

  “边防之策,贵在未乱之先。夫治外者,必固其内。”

  “内不整,则政令不达,兵食不续,外无宁可言......”

  若此刻有人站在沈阳身后,定能看到他笔下文气如波,墨痕之间,自成经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