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八章 余大人,有人要我命,我自保不过分吧?

  醉月楼一楼大厅里,烛火摇曳,暖黄的光芒洒在热闹的人群中。

  正中一张大桌子旁,七八个半醉不醒的男子正围着一个身材略显单薄、穿着浮夸绸衣的青年。

  这青年正是沈亮,众人一边嬉笑打诨,一边嘻嘻哈哈地听他吹牛。

  桌上摆着两盘花生米,一碟腌菜,几坛子开封了的浊酒。

  沈亮坐在主位上,一条腿翘在凳子边,手里晃着酒盏,摇头晃脑地大笑。

  “咱们沈爷是什么人?怀仁县谁敢不卖面子?”

  “章同书那老头子?呵呵,也得敬我三分!”

  他吹得唾沫横飞,众人一边敷衍着拍手叫好,一边偷偷夹着花生米塞嘴里。

  这帮人的酒意涌上脸,满屋子的酒气和油腻味交织成一片。

  方世玉站在楼梯口,冷笑一声。

  “呵,穷酸样儿,几粒花生米都舍不得多点,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他环顾了一眼桌上的盛宴,满是嘲弄地撇撇嘴。

  “醉月楼再怎么说也是城里顶尖的酒楼,就这点排场?啧,怕不是连门槛都踏不起。”

  沈阳倒是微微眯起了眼,眉梢带着些许诧异。

  他偏头低声问谈子豪:

  “这一桌得多少钱?”

  醉月楼的消费,他是知道的,不是寻常人家能随便消遣的。

  尤其是包间、叫酒,就更是贵得吓人。

  谈子豪闻言,撇撇嘴,不屑地低声答道。

  “就那几坛子普通浊酒,加上盘子花生米腌菜,外加地税酒水钱,大概也得六两银子左右。”

  沈阳一听,眉头挑了挑,心下更是冷笑。

  六两银子。

  当初沈大山为了沈亮,把他卖出去才换了区区十五两银子。

  现在沈亮这厮倒好,挥金如土,他哪儿来的底气?

  沈阳唇角微微一勾,神色淡淡,带着几分凉意走了上前。

  方世玉、谈子豪、万景铄、黄兴文四人也纷纷跟了上来。

  几人气势汹汹,冷眼围观着桌边这群酒囊饭袋。

  沈阳走近了,声音平静却清晰,唤了一声。

  “沈亮。”

  沈亮正仰着头,大谈阔论,听到耳熟的名字,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来。

  一双酒醉的眼睛迷蒙地眯着,定了定神,见着沈阳那张沉静冷淡的脸,先是一愣。

  随后,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喝多了,眼花了。

  再定睛一看,果然是沈阳站在眼前,顿时酒劲上涌,整个人更是胆气横生。

  “呦呵……”

  沈亮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伸手一指沈阳,舌头打着卷儿,吆五喝六地叫嚣起来。

  “沈阳,你还知道回来呀?看什么看?再看我拿鞭子抽你!”

  “还不赶紧,过来给爷我倒酒、捶背!”

  “像以前一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爷我今天高兴,说不定还能赏你两颗花生米吃吃!”

  他嘴角挂着醉醺醺的得意,语气傲慢无比,仿佛沈阳仍是那个任人打骂、任人使唤的小厮一般。

  一番话出口,周围那些半醉的酒肉朋友顿时又哄笑成一团,拍桌子敲碗叫好,场面热闹得一塌糊涂。

  而沈阳,仍旧神色平静,微微低垂着眼眸。

  大厅里酒气熏天,烛光映得沈亮那张微微发肿的脸越发油光锃亮。

  他脚步踉跄地向前挪了半步,满口酒气,眼神浑浊,手里的酒盏差点洒了出来。

  周围那群地痞无赖一看沈阳过来,本是提起了一丝兴趣,可很快又缩了缩脖子。

  他们虽然喝得醉醺醺的,但多少还有点眼力见儿。

  沈亮只是仗着继母撑腰,得了几分气焰,可围在他周围那几个。

  方世玉,谈子豪,万景铄,黄兴文!

  哪个不是怀仁县赫赫有名的纨绔?

  家里要银子有银子,要人脉有人脉。

  若真惹急了,抬手就能砸死一片人,他们这种市井混混,根本惹不起!

  况且话说又回来,他们不过是在沈亮旁边混口酒喝,也只是想凑热闹。

  于是眼下根本没有人拉着沈亮,都只在一旁看笑话,看看到底是沈亮吹牛还是真有能耐。

  此刻眼见沈阳神色淡漠,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沈亮却仍旧得意洋洋地叫嚣,众人纷纷抻着脖子瞧热闹,也没人出声劝阻。

  只听沈亮拍着桌子,声音比方才更大了几分,吐沫星子四溅。

  “呸,你个狗东西,怎么,还敢不听话?沈阳,你小子别不识好歹!”

  “还不快滚过来,跪下给爷我倒酒!信不信我爹一鞭子抽得你满地找牙?!”

  他的话像毒刺一般,一句句扎进空气里,扎进沈阳耳朵里。

  沈阳原本垂眸站着,听着这些话,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周围喧闹的声音似乎一下子模糊了,仿佛有某种破碎的记忆,在这一刻轰然闯进了他的脑海。

  寒冬腊月,他跪在院子里,膝盖冻得发紫。

  沈大山手握竹鞭,怒目圆睁:“连你弟弟的话都不听,反了你了!”

  厨房里,沈亮叉着腰,骂骂咧咧地丢下一堆脏衣服:“给爷洗干净!洗不干净小心爹削死你!”

  屋子角落里,他缩着身子,耳边是母亲续弦的冷笑和沈大山的拳脚声。

  “**种,生来就是给我们家当奴才的!”

  一桩桩,一件件,在沈阳的脑海里不断浮现。

  虽然沈阳并非原身,可那些痛苦的记忆,随着沈亮的叫骂,一点点被唤醒,根植入骨。

  沈阳的手指微微收紧,藏在袖子里的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发白。

  心脏剧烈跳动,血液仿佛倒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在微微发抖。

  这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深 入骨髓的、原身留下来的本能的恐惧。

  每一个字,像钉子一样狠狠钉进沈阳心头,胸膛上像是压着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下一刻,沈阳缓缓吸了一口气,望向沈亮。

  他今天,一定要替原身出了这一口恶气!

  他缓缓走前两步,站在大厅中央,居高临下地望着沈亮。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轻蔑地勾了勾手指,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你,过来啊。”

  沈亮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恍然回神,酒气翻涌,怒气冲天。

  “你他**找死!”

  沈亮勃然大怒,红着眼,抓起桌上一坛开封的浊酒,连坛带酒朝沈阳狠狠砸了过去。

  “给我死!”

  他嘴里骂骂咧咧,声音破碎而歇斯底里,似乎想要用这一坛酒直接把沈阳砸趴下。

  坛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刺鼻的酒气,直扑沈阳面门而来。

  可沈阳早已防备,脚步微微一侧,身形如燕,干脆利落地避了开去。

  浊酒“哗啦”一声洒了一地,陶坛碎片四散飞溅。

  沈阳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沉静冷厉,他没有急着还手。

  反而偏头,目光落在一旁同样呆住了的余瑞身上,唇角微微一扬,开口淡淡道。

  “余大人,你可在旁边看得清楚。”

  “眼下有人骂我、打我,还要我的命。我为了自保,还手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