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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

  运尸车的后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混杂着油灯、劣质熏香和三教九流汗臭的喧嚣气息,瞬间冲散了车厢内那股沉闷的死气。

  沈浪从担架上悄无声息地坐起,如同一个从棺材里复活的僵尸。

  他看了一眼外面那片灯火昏暗、人影幢幢的混乱街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啧,我还以为你会把我拉到乱葬岗挖个坑埋了,没想到是带来这种地方。”

  车外,殷实那张比鬼还白的脸上,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无法遏制的催促与恐惧:“这里是京城鬼市,三教九流汇聚,人多眼杂,灯火昏暗,是全京城最乱,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东西给你,你快走!”

  他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如同扔烫手山芋般扔进了车厢。

  包裹落在沈浪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里面有腰牌、路引和一小袋分量不轻的银子。

  然而,沈浪连看都未看一眼。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殷实,摇了摇头:“不够。”

  殷实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都在发抖:“你……你还想怎么样?该给的都给你了!”

  “我问你,一个东厂密探,最重要的凭证是什么?”沈浪不答反问,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和邻家大叔唠家常。

  殷实愣住了,下意识地答道:“自然是腰牌和路引……”

  “错。”沈浪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是‘暗档’。”

  殷实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暗档’是东厂内部记录密探背景、接头人、紧急联络方式的绝密档案!”他几乎是嘶吼出声,“你疯了?那种东西怎么可能给你!”

  “一个没有暗档的身份,是死的。”沈浪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精准地扎在殷实最脆弱的神经上,“随便一个上级盘问几句,就能戳穿。殷千户,你是想给我一条活路,还是想给我挖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陷阱?”

  殷实死死地盯着沈浪,那双阴鸷的眼眸中,挣扎、恐惧、怨毒……无数种情绪疯狂交织。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囚犯交易,而是在被一个魔鬼进行一场无法拒绝的面试。

  最终,他那紧绷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

  他从怀中另一个更隐蔽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份更详细、用火漆封口的卷宗,几乎是咬着牙,扔给了沈浪。

  “这是你要的‘活身份’!现在,你可以滚了!”

  沈浪接过卷宗,捏开火漆,在那昏暗的灯光下飞速浏览起来。

  他的阅读速度快得匪夷所思,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上面每一个字都尽数吞噬。

  片刻之后,他合上卷宗,突然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的上一个任务,是监视谁?”

  殷实一愣,大脑飞速运转,冷汗再次从额角渗出:“是……是西城‘百兵坊’的胡铁匠,怀疑他私下为江湖人士打造禁械。”

  沈浪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问出第二个问题。

  “‘我’的保人是谁,他有什么特征?”

  殷实额角的青筋暴起,显然是在极度紧张地回忆着一个底层密探的档案细节:“是……是南城档口的刘瘸子,左腿是假的,每逢阴雨天就会发作,喜欢喝‘一口倒’。”

  “最后一个问题。”沈浪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殷实的双眼,“‘我’的月俸是多少,在哪家钱庄支取?”

  “三……三两七钱,每月十五,在……在城东的‘通汇’钱庄,凭腰牌和半块铜钱支取!”

  殷实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个答案,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靠在了车辕之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沈浪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他将油布包和卷宗尽数收入怀中,站起身,准备下车。

  这个全新的、经过他亲自“突击考试”认证的身份是:东厂驻西城鬼市外围校事,代号“青蝠”,负责监视江湖人士异动。

  “青蝠?听起来像个不入流的反派。”沈浪在心中疯狂吐槽,“不过这身份,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合法、隐蔽,还方便我接触三教九流,打探消息,甚至……制造‘尸体’。”

  交接完成,殷实看着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沈浪,心中那块悬了半宿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这场噩梦中解脱了。

  然而,就在沈浪一只脚踏出车厢的瞬间,他突然回头,拍了拍殷实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殷千户,合作愉快。”

  殷实浑身一颤,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对了,”沈浪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漫不经心地说道,“我那个‘后手’……他有个习惯,喜欢在《京华时报》的角落缝隙里,用针尖刻字交流信息。你以后可以多看看报,就当解闷了。”

  殷实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这当然是沈浪随口胡诌的,但对已经心理崩溃的他来说,却如同一道永世无法挣脱的魔咒!

  沈浪不再理会他那张精彩纷呈的脸,转身,混入鬼市那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却又重如泰山的话。

  “记住,我们是盟友。你的位置越高,对我越有用。好好干。”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已彻底消失在那片光怪陆离的灯火与阴影之中,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

  天色微明,东厂,殷实那间戒备森严的书房内。

  他失魂落魄地关上门,整个人靠在门板上,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

  他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桌上,放着一份下人刚刚送来的、还带着墨香的《京华时报》。

  “针尖……刻字……”

  他喃喃自语,颤抖着手,拿起那份报纸。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纸页,仿佛要把它看穿。

  他将报纸凑到烛火下,一张,一张,一寸,一寸,疯狂地寻找着那根本不存在的、却又仿佛无处不在的痕迹。

  “咚咚咚。”

  门外,传来心腹下属的禀报声:“千户大人,督主让您立刻过去,汇报诏狱清剿的结果。”

  殷实猛地一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手忙脚乱地将那份报纸藏入怀中。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恭敬而僵硬的表情,推门而出。

  只是,他那双阴鸷的眼眸深处,却再也无法掩饰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