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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北镇抚司点卯大堂,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数百名锦衣卫校尉、力士鸦雀无声,目光却如同无数条暗流,汇聚于堂前那道孤身而立的身影之上。

  嫉妒、敬畏、不屑、惊疑……种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几乎凝为实质。

  千户陆谦站在高台之上,那张素来挂着和煦笑容的脸,此刻铁青得如同刚从醋缸里捞出来。

  他手中捏着一卷由指挥使陆炳亲自签发的任命文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奉指挥使令,”陆谦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校尉沈浪,屡破奇案,功勋卓著,特晋为北镇抚司西城百户,即刻上任,钦此!”

  话音未落,全场哗然!

  沈浪在一众或嫉妒、或敬畏、或不屑的复杂目光中,缓步上前。

  他没有去看陆谦那张比死了亲爹还难看的脸,只是平静地接过那套崭新的飞鱼服,以及一枚入手冰凉、镌刻着“百户沈浪”四个篆字的银质腰牌。

  他环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昨日还与他称兄道弟的同僚,此刻已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曾经的上司,如今也只能站在高台之上,眼睁睁看着他平步青云。

  这种身份地位的实质性跃迁,带来的是权柄在握的真实感。

  沈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银质腰牌,内心波澜不惊。

  这,只是开始。

  ……

  西城百户所,坐落于一条不起眼的巷子深处,院子里弥漫着一股陈腐与懒散混合的独特气息。

  当沈浪推门而入时,院内十几个锦衣卫老校尉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擦拭绣春刀,有的在斗蛐蛐,站姿懒散,眼神轻慢,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天高皇帝远”的老油条气质。

  见到新官上任,众人也只是懒洋洋地拱了拱手,连**都没挪一下。

  为首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总旗,名叫王大龙,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来:“哟,想必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沈大人吧?兄弟们早就盼着您来了!”

  他嘴上说着盼,那双小眼睛里却全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挑衅。

  沈浪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径直走到那张早已积了一层薄灰的主位前,还未坐下,王大龙便“啪”的一声,将一本厚厚的、封皮都快被盘出包浆的卷宗,扔在了桌上,激起一片灰尘。

  “沈大人,您初来乍到,兄弟们也没什么好孝敬的。”王大龙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这是咱们西城积压了三年的第一悬案,‘李员外无头鬼案’。前几任百户大人都束手无策,您神机妙算,还请……给我们指点指点迷津?”

  这哪里是指点,这分明是下马威。

  整个百户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老校尉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抱着膀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等着看这个靠关系空降的年轻人如何出丑。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沈浪甚至没有坐下,只是接过那本积满灰尘的卷宗,随意地翻了几页。

  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让王大龙等人心中更加不屑。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找个台阶下,将此事含糊过去时,沈浪忽然“啪”的一声,合上了卷宗。

  他抬起头,那双平静得像古井的眼眸扫过众人,淡淡地问出了第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三年前,城西的‘醉仙楼’是不是换过一次老板?”

  王大龙一愣,下意识地答道:“是……是有这么回事,原来的老板赌钱把酒楼输了,换了个姓赵的。”

  沈浪点了点头,问出第二个问题:“案发当晚,天上是否下过雨?”

  “下过,”另一个校尉回忆道,“还挺大,冲刷掉了所有痕迹,所以才难查。”

  “最后一个问题。”沈浪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王大龙的身上,“死者李员外身上那块贴身玉佩,是和田玉,还是蓝田玉?”

  这个问题刁钻无比,连王大龙都被问住了,他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块不怎么值钱的蓝田玉,当时还纳闷呢,一个大员外,怎么戴这么个破玩意儿。”

  三个问题问完,沈浪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智商碾压的弧度。

  在整个百户所那由不屑转为惊疑的目光中,他用一种平淡得可怕的语调,说出了足以将众人神魂都彻底击溃的结论。

  “此案,没有鬼,只有人。”

  “醉仙楼换老板,是凶手在销毁自己曾在酒楼当过伙计的身份记录。雨夜作案,是为了冲刷掉脚印和血迹。而那块廉价的蓝田玉,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用于混淆视听的伪证,因为真正的和田玉佩,早已被他拿去当铺换了银子。”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狠狠刺入王大龙的双眼。

  “凶手,就是当年醉仙楼那个因为偷窃被辞退的杂役,赵老三。他怀恨在心,又嗜赌成性。如果我所料不差,他现在,就藏在城南的烂赌鬼巷,那家‘逢赌必输’的地下赌档里。”

  不到三百字,将一桩困扰了他们三年的“无头鬼案”的作案手法、凶手身份、乃至其如今的藏身之处,分析得丝丝入扣,分毫不差!

  整个百户所鸦雀无声!

  针落可闻!

  所有老校尉脸上的轻慢和不屑,瞬间变成了震惊、骇然,最终,化为了一片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仿佛在看一个能洞悉阴阳的怪物!

  就在众人被彻底震慑住之后,沈浪抛出了他推理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是最关键的一块。

  “凶手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让李员外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杀,是因为他用了一种早已绝迹的西域奇毒——‘三日醉’。”

  “这种毒,无色无味,能让中毒者在三天内神智不清,任人摆布,死后却验不出任何痕迹。”

  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平淡。

  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无生楼那份客户名单的第二页,那个东厂高层雇佣杀手所犯下的“姑苏林氏灭门惨案”中,备注里提到的关键道具,正是——“三日醉”!

  一桩小小的陈年旧案,竟然与东厂高层、灭门惨案联系到了一起!

  沈浪瞬间明白,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看向那群已经被彻底折服的下属,缓缓下达了自己上任后的第一道命令。

  “王大龙,带上你的人,去烂赌鬼巷,把赵老三给我活着带回来。”

  ……

  东厂,一座终年不见阳光的档案室内。

  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得如同毒蛇的太监,正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骨质小刀。

  他正是客户名单上的东厂掌刑千户,魏忠。

  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跪地禀报:“干爹,北镇抚司那边有动静。西城百户所换人了,新上任的百户叫沈浪,今天刚去,就把三年前的‘李员外悬案’给翻了出来。”

  魏忠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皮,声音尖细得刺耳:“哦?查出什么了?”

  “具体不知,”小太监的声音都在发抖,“只听说那沈浪有点邪门,看了一眼卷宗就说破了案,现在正派人去抓捕凶手。”

  魏忠沉默了片刻,嘴角缓缓露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一个毛头小子,运气好罢了。”

  他重新低下头,继续擦拭着那柄骨刀,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去,告诉我们的人,盯着那个凶手。如果他敢乱说一个字……”

  “就让他和他全家……永远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