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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心居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鬼影首领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片羽毛,缓缓飘落在侯昆那名死士头领早已冰封的心湖之上,却激起了一片足以将人溺毙的惊涛骇浪。

  死士头领被死死地按在地上,脸颊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那股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味道钻进鼻腔,却丝毫无法让他那颗早已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心,再起半分波澜。

  他选择了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他深知,此刻开口,无论说的是真是假,都只会让这张早已织好的网,收得更紧。

  鬼影首领并未因他的沉默而动怒,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半分改变。

  他没有动用任何酷刑,只是缓缓站起身,对着身后,淡淡地挥了挥手。

  “取证。”

  这个词,比任何酷刑都更加令人胆寒。

  两名身形瘦削的鬼影悄无声息地上前,他们并未携带任何骇人的刑具,反而打开了一只看似寻常的黑漆木箱。

  箱内,没有刀剑,只有一排排用黑色绒布精心包裹的、奇形怪状的工具——长短不一的毛刷,数十只贴着标签的琉璃小瓶,以及一盏造型古怪的、能发出紫色幽光的灯笼。

  冲突,在一种冰冷的、专业的、不容置疑的氛围中,悄然升级。

  一名鬼影戴上薄如蝉翼的皮质手套,用一把银制的小镊子,小心翼翼地,从茶楼那早已冰冷的炉灶深处,夹出了一撮细腻发白的灰烬,放入一只贴着“灶心”标签的琉璃瓶中。

  另一名鬼影则走到了墙角,在那名“送炭工”故意遗落的几块煤炭碎屑旁蹲下。

  他没有直接触碰,而是先用那盏能发出紫色幽光的灯笼,对着地面缓缓扫过。

  在诡异的紫光照射之下,那片看似干净的地面上,竟浮现出了数个极其浅淡的、鞋底沾染了煤灰后留下的脚印轮廓。

  他用一把最柔软的毛刷,将那些煤炭碎屑周围的黑色粉尘,轻轻扫起,装入了另一只贴着“外来”标签的琉璃瓶中。

  两种样本,被同时放在了一张临时清理出来的桌案上。

  鬼影首领亲自上前,他取过两张雪白的宣纸,分别将两只琉璃瓶中的灰烬倒出少许。

  泾渭分明。

  来自炉灶的青冈炭灰烬,细腻,洁白,如上好的面粉。

  而来自墙角的北山硬煤残留物,却粗粝,发黑,在纸上轻轻一捻,便留下一道油腻的、充满了硫磺气息的污痕。

  这不再是猜测。

  是铁证。

  鬼影首领静静地看着那两撮颜色与质地截然不同的灰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所有的审视与盘问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自己其实早已身处另一个更庞大猎场时的、冰冷的警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被刻意破坏得一片狼藉的茶楼,扫过地上那个还在死扛的死士头领,最终,落在了那堆被撕碎的账册之上。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轰然劈开了他脑中所有的迷雾!

  他明白了。

  侯昆固然愚蠢地咬钩了。

  可放饵之人,其真正想让他们这些替天子巡狩的“渔夫”注意到的,根本不是侯昆这条早已半死不活的鱼。

  而是鱼饵本身。

  那名漏洞百出的送炭工,那份摆放得恰到好处的煤炭碎屑,这场看似嫁祸朝臣的拙劣袭击……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指向标!

  一个将他们的视线,从这小小的茶楼,引向那更加深不见底的、庞大的西山大营与北山煤炭之间走私黑幕的血色路标!

  这起案子,是表。

  其真正意图,是想借皇帝之手,掀开一张足以动摇军本的惊天巨网!

  鬼影首领心中再无半分迟疑,他立刻将此“重大发现”连同人证物证一并封存,以最高等级的密报,火速呈报给了宫中那位一手遮天的大内总管。

  养心殿偏殿,灯火通明。

  大内总管戴权静静地听完鬼影首领的禀报,那张总是带着和善微笑的脸上,笑容缓缓收敛。

  他先是为侯昆的愚蠢与贪婪,感到了一丝冰冷的震怒。

  随即,那双老狐狸般的眼睛里,便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兴奋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光芒所取代。

  他看到了。

  一个能将盘根错节的军中实权派连根拔起,为圣上立下又一桩泼天奇功的绝佳机会。

  戴权缓缓起身,在那盏明亮的宫灯下,拿起那块作为物证的、漆黑坚硬的北山煤炭,在手中轻轻把玩。

  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股能将人灵魂都烫伤的灼热。

  良久。

  他对着那名一直垂首侍立的鬼影首领,下达了一道让对方都感到意外的命令。

  “将人犯,与所有证物……”

  戴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即刻押往枢密院。”

  “咱家,要连夜亲自提审张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