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泥土糊脸”到翻墙逃跑,前后只发生在瞬息间。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想到,藤堂平助竟能从伊东甲子太郎的刀下逃脱。

  服部武雄率先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吼道:

  “快!抓住他!”

  吼毕,他身先士卒,提刀在手,助跑,跃起,翻墙,沿着藤堂平助的逃跑路线追去。

  其余人等纷纷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乌泱泱地追赶服部武雄。

  斋藤一也想去追。

  不过,他才刚迈出两步,便被伊东甲子太郎叫住:

  “斋藤君,你留在这儿,就由服部君他们去追击平助吧。”

  斋藤一侧过脑袋,看了伊东甲子太郎一眼,说:

  “平助是‘一马当先先生’,服部他们要想追上他,可没这么容易。”

  一马当先先生——此乃世人对藤堂平助的美称。

  一方面是指藤堂平助非常英勇,每逢战时必一马当先。

  另一方面,便是指藤堂平助的跑步速度奇快,身手平平的人根本追不上他。

  伊东甲子太郎一边擦去脸上的尘土,一边说:

  “没关系。即使杀了平助,吾等也会依照原计划,于今夜离开大津,赶往京都。”

  “换言之,不论平助是生是死,今夜过后,橘青登都会发现吾等已脱离新选组,顶多就是早一些、晚一点的差别,无伤大雅。”

  既然伊东甲子太郎都这么说了,斋藤一也不再多言,默默地把刚迈出的那条腿收了回来。

  这时,铃木三树三郎走了过来,满面关切地看着伊东甲子太郎:

  “伊东老师,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不慎吃了些泥土。”

  藤堂平助方才的这记“糊你熊脸”,准头极好,不偏不倚地正中伊东甲子太郎的俊秀面庞。

  他现在的模样好不狼狈,脸庞灰扑扑的,连头发都蒙了一层泥色。

  伊东甲子太郎用力啐了口发褐的、掺满土渣的唾沫,转而向铃木三树三郎询问道:

  “三郎,近藤先生呢?”

  说曹操,曹操到——

  他话音刚落,近藤勇便满身灰尘地从房内走了出来。

  眼见近藤勇亲至,伊东甲子太郎快声问道:

  “近藤先生,适才怎么了?可是抓到新选组的探子?”

  近藤勇摇了摇头:

  “我刚刚听见天花板上有异响,以为是九番队的忍者。没成想……只是一只肥老鼠。”

  他说着抬起左胳膊,就见他左手提着一只无比肥硕的大老鼠。

  看着这只已被掐死的肥老鼠,伊东甲子太郎哑然失笑,不禁面露无奈之色:

  “原来是老鼠啊……也罢,虚惊一场总好过真有惊险。”

  近藤勇看了看四周,发现少了许多人,尤其是少了藤堂平助,故不禁问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平助呢?”

  铃木三树三郎替伊东甲子太郎做出解释,言简意赅地讲述方才发生的意外。

  近藤勇听罢,面露歉意。

  “伊东老师,抱歉,都怪我……”

  未等近藤勇把话说完,伊东甲子太郎便打断道: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我太大意了。”

  “如果我再谨慎一点,及早发现平助偷偷藏了一把泥土,或许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了。”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望向东面的围墙——藤堂平助刚刚就是翻过这面围墙,顺利地逃出升天。

  因为他背对着众人,所以没人能看见他刻下的表情,只能隐约地感知到其身上的气场发生微妙的变化。

  好一会儿后,他轻声道:

  “……三郎,我要先行一步了。等服部君他们回来,你负责接应。”

  铃木三树三郎用力点头:

  “明白!”

  下达简短的命令后,伊东甲子太郎转身向后,大步流星地离开庭院,奔向玄关。

  “近藤先生,斋藤君,我们走吧,去京都!”

  ……

  ……

  秦津藩,大津,某街道——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藤堂平助捂着左侧肋骨,将全身的气力都灌进双腿,好让自己跑得更快一些。

  刚刚还不觉有异,现在他只感到左肋部火辣辣地疼,就像是有团火在烧。

  方才跟斋藤一决斗所受的伤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

  幸运的是,依照他个人的经验,他的左肋骨没有断。

  不幸的是,这持续的、愈发强烈的疼痛,针扎般反复刺激他的神经,使他没法全速逃跑。

  换做是在平时,就凭他引以为豪的腿力,早就把身后的一众追兵甩得远远的。

  纵使拼尽全力,也只能眼睁睁地听着身后的杂乱足音逐渐逼近而来……

  终于……他现在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响起了:

  “找到他了!在那儿!”

  藤堂平助扭头向后——由服部武雄率领的一大队追兵,已然闯入其视界!气势汹汹地杀奔而来!

  显而易见,服部武雄等人的跑速远在他之上,双方的间距在不断拉近……

  再这么下去,早则半分钟,迟则一分钟,他就会被追上。

  “该死的……!”

  好不容易才逃离伊东邸,怎能就这么窝囊地被追上?

  噌——藤堂平助重又拔出腰间的上总介兼重。

  正当他已下定“困兽之斗”的决心的这个时候,一抹橘黄色的光亮倏地射入其眸中。

  他忙不迭地循光望去——就在他的正前方,由10名武士组成的巡逻队,正不紧不慢地沿街来巡。

  但见这支巡逻队的每一个人,手中都提着一个绘有“诚”字图案的灯笼。

  看着这熟悉的灯笼,藤堂平先是讶异,随即露齿一笑,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

  “呵,来得正是时候……”

  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放松下来……他立时感觉身子一软,站立不稳,像极了被抽掉丝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朝地面倒去。

  在藤堂平助发现巡逻队的同一时间,后者亦瞧见前者。

  他们认出藤堂平助身上的浅葱色羽织,箭步如飞地围拢上来:

  “喂!你没事吧?”

  “你是哪支番队的?为何在外夜游?”

  “咦?这不是藤堂队长吗?”

  “还真是藤堂队长!”

  “藤堂队长,您怎么了?”

  发现是“队长级”的大人物后,他们莫敢怠慢,忙不迭地搀扶起藤堂平助,问长问短。

  服部武雄等人慢半拍地发现这支巡逻队……霎时,他们全都变了脸色。

  会在大津街头巡逻的部队……除了那支部队之外,别无它号!

  服部武雄咂了下舌,颊间聚满阴云:

  “啧,一番队……!”

  作为“仁王亲军”,一番队常驻大津。

  包括服部武雄本人在内,共计有12人前来追杀藤堂平助。

  对面的巡逻队,则有10人。

  人数相差不多,可问题就出在这儿——在不占人数优势、装备优势的时候,最好别跟一番队起正面冲突!

  虽感不甘心,但服部武雄还是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快撤!”

  其余人就等他这句话——转眼间,他们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只留下一团团尘烟。

  出于心头一松的缘故,原本强压着的痛楚一齐涌将上来,使藤堂平助几近昏厥。

  藤堂平助强打精神,断断续续地下达指令:

  “快去追他们……多叫些帮手……他们是新选组的叛徒……小心服部武雄……还有……护送我去橘邸……动作快……”

  周遭众人并不清楚详情。

  但是,身为一番队的队士,他们所具备的素养是毋需怀疑的!

  虽然藤堂平助并非他们的直属上级,但既然是上官下令,那就只能相从!

  分秒间,他们便分配好任务——派出1人去屯所找援兵,派出2人护送藤堂平助去橘邸,其余人追击服部武雄等人!

  “追!别让他们跑了!”

  攻守异形——服部武雄等人变为“逃跑者”,新选组的队士们变为“追击者”!

  ……

  ……

  伊东甲子太郎矮下身子,钻入轿中。

  “坐好咯。”

  轿外的两位轿夫轻声提醒过后,便驾轻就熟地抬起轿厢,快而不乱地直向大津西郊而去。

  关于如何前往京都,伊东甲子太郎早就做好了规划——他们先沿小道离开大津,然后再走水路进入京都町内。

  当身下的轿厢有节奏地晃荡时,伊东甲子太郎顿时感到难以言喻的疲惫支配其四肢百骸。

  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是因为本以为会追随我的平助,竟弃我而去吗……?

  想到这儿,伊东甲子太郎缓缓地、满面倦意地闭上双目。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游离在现实与虚幻之间,外界的一切声响尽皆远离。

  在一片混沌之中,他突然记起许多往事——

  ……

  “大藏!你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闻名遐迩的大天才!这么难的文章,你居然能一字不差地背下!”

  那是当然!你以为我是谁?只不过是背文章而已,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得住我!

  ……

  “大藏,你愿不愿意娶我的女儿,并继承我的道场呢?”

  自然愿意!如此一来,我便是伊东道场的主人!瞧好咯!我将在五年之内,使伊东道场成为名扬天下的一流道场!

  ……

  “伊东老师!快看呐!这个月竟有这么多人来拜师!看样子,咱们伊东道场的名气越来越盛了!再这么下去,超越玄武馆、小千叶剑馆这两大宗家,指日可待!”

  哼!这是自然!就凭我的才能,治理好一个道场,只不过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

  “伊东老师,像您这样的大才,理应治国平天下!仅仅只是当一个道场师范,实在太浪费了啊!眼下海水群飞,正是治世之才挺身而出的时候!”

  屈才吗……啊啊,说得也是啊……曾经在我眼里无比宏伟的伊东道场,如今看来确实是太狭小了,根本装不下我的才华!

  ……

  “橘青登?他是谁?”

  “伊东老师,您不知道吗?他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天才剑士!据说他有万夫不敌之勇!”

  天才剑士?哼,多半又是一个胸无点墨,除了剑术之外就无甚可取之处的莽夫!

  ……

  “伊东老师,昨天的剑术大赛非常精彩啊!夺魁者是那个橘青登!看样子,此人并非浪得虚名!他确实是有两下子!”

  怎么可能……那个橘青登竟然能在这个年纪放出“势”……即使是我,也是在二十岁以后,才勉强摸到“势”的门槛……

  ……

  “伊东老师!您听说了吗?那个很有名的橘青登升官了!侧众兼御台様用人,很大的官呢!”

  切……区区一介莽夫,倒是很有几分本事啊……不过,换做是我的话,绝对能做得比他更优秀!

  ……

  “伊东老师,那个橘青登又高升了!他将率领一支新编成的部队上洛,镇守京畿!”

  又是橘青登……他竟然又高升了……明明只是一介莽夫……明明只是一介莽夫……哼,也罢!他只不过是靠着大树公和大御台所的宠爱,才得以平步青云!并不值得钦佩!

  ……

  “伊东老师!橘青登又立一大功!他仅率百余号人就击破了上万贼军!”

  够了……别再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

  “伊东老师常把‘天下’挂在嘴边,却一直龟缩在江户一隅。”

  闭嘴……

  ……

  “嗐,我早就看明白了,伊东老师也就嘴上说得漂亮!朝廷如何如何,幕府如何如何,漂亮话说了一箩筐,总摆出一副心系天下的大义凛然的模样,却没有任何实际行动!”

  给我闭嘴……!

  ……

  “相比之下,还是那个橘青登厉害!靠着压倒性的战力,狠狠地打压了长州的气焰!保了京畿平安!”

  都给我闭嘴!我可是文武全才!我可是伊东大藏!怎么可能会比不过那个橘青登?只要我拿出真本事!很快就能干出一番实绩!

  ……

  “什么?伊东老师,你要加入新选组?那道场怎么办?不开了吗?”

  事到如今,谁还管什么道场!

  区区一座道场,已无法满足我!

  你们不是说我不如橘青登吗?

  好!那我偏要加入新选组!

  我要夺走橘青登的亲信!

  我要夺走橘青登的权力!

  我要让你们都见识一下,我与橘青登究竟孰高孰低!

  ……

  不知过去多久……伊东甲子太郎睁开双目。

  脑中的思绪依旧纷乱如麻。

  为了使自己清爽一些,他稍稍坐正身子,打开旁边的轿窗——凉爽的夜风铺面而来。

  从外头的景色来看,他就快要离开大津了。

  望着逐渐被抛至远方的大津城町,望着周遭的深沉夜色,他以只有其本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呢喃道:

  “都看好咯……我的才能……绝不会输给橘青登……!”

  ……

  ……

  秦津藩,大津,橘邸,青登的办公间——

  在一番队的护送下,藤堂平助顺利地抵达橘邸。

  是时,青登正在办公间内处理政务。

  闻听藤堂平助有急事相报后,便立即传唤他来此。

  但见藤堂平助平躺在榻榻米上——因为他受了伤,所以青登特地允许他躺着——一五一十地详述今夜发生的种种。

  “……以上,便是师傅……伊、伊贼反叛的详细始末。”

  在说到“师傅”这一称谓时,藤堂平助及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为“伊贼”。

  青登端坐在在他身旁,安静地聆听至最后。

  在谈及“近藤勇和斋藤一都脱离新选组,转而投奔伊东甲子太郎”的这一段内容时,藤堂平助小心翼翼地扬起视线,观察青登的面部神态。

  他原以为青登会露出震惊、愤懑的表情。

  毕竟,不论是近藤勇,还是斋藤一,都跟青登有着极亲密的、远超一般友谊的关系。

  没成想……青登一点表示都没有。

  表情也好,举止也罢,都没有展现出半分情感波动……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藤堂平助不知是青登藏起自己的情感,还是怒极反静……不管是何种情况,他都没法像青登这样无动于衷!

  “愤怒”这种情感是不能长期维续的,在经历短暂的爆发后便会萎靡下去。

  当怒意逐渐消褪时,深藏在其心底的悲怆开始彰显存在感。

  藤堂平助用力咬紧嘴唇,以颤抖的声线说道:

  “橘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近藤师傅和斋藤兄会……”

  他说不下去了。

  声音抖得太厉害,已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因为是“试卫馆派”中最年幼的那一个(21岁),所以藤堂平助的情感更为丰富。

  从刚才起就一直不作声的青登,这时终于开口道:

  “平助,不必慌乱。”

  “今夜之事,你务必保密,别让外人知晓。我会亲自处理此事。”

  “放心吧,那个伊东很快就会伏诛,不会让你久等的。”

  藤堂平助从不怀疑青登的能力,更不怀疑他的保证。

  就像是惠风拂面,藤堂平助感觉郁堵得厉害的胸口,变轻松不少。

  只不过……伊东甲子太郎绝非等闲人物,究竟要怎么做,才可使他尽早伏诛?

  藤堂平助半是安心、半是困惑地抬头去看青登——只见青登的两边唇角似有笑意在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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