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不好了!”

  正伤心之际,一个大约30左右的宫人冲了进来。

  每个宫殿都会有一个掌事宫女和掌事太监,交芦馆的掌事宫女,正是安嫔从娘家带来的,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丫鬟。

  安嫔有点累了,其实不太想和人说话。

  但她又不习惯让别人的话掉在地上,还是回了一句。

  “什么不好了呀?”

  李姑姑攥着手,看着自家主子苍白的脸和没有一点血色的唇,有点犹豫。

  但转头又想到了自己的爹娘,于是一狠心。

  “老爷和大少爷不好了!”

  安嫔心累的啊。

  甚至已经到了听到这两个名字就更累的地步。

  是父亲的银子不够用了,还是弟弟又闯祸了?

  可是她也好累啊。

  若是传出去,恐怕又会有人说她不孝顺吧。

  于是只能默默的转过身去,被子埋着脑袋,试图消极抵抗,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李姑姑的话还是顺着棉被传了进来,尖锐的刺耳。

  “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陛下南巡,正好经过了老爷所管辖的县城。

  有人状告老爷贪赃枉法,贪墨了20万两白银,罪证确凿,龙颜大怒,陛下下旨,赐死了老爷……满门抄斩啊!”

  ……

  姜姜比安嫔更早收到消息。

  但由于李丞相正在养病,工作量大大增加,她看完了一大半才看到这个折子。

  当即就清醒了。

  面露诧异。

  “一个小小的县丞,竟然能贪墨20万两银子?”

  听到动静,姜泊抬起头来,眼神疑惑。

  姜姜把折子递给他。

  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家大兄的脸上也出现了愤慨之色。

  “身为朝廷官员,应当为百姓做实事,此人却在其位,不谋其政,着实该杀!”

  姜姜:“可不是。”

  张大人天天抱怨银子不够用,国家财政吃紧,像个唐僧似的每天要念叨好几遍。

  他没念烦,姜姜都听烦了。

  而且还真的听进去了。

  下意识里也觉得姜国很穷。

  这么看……也不算很穷了。

  这个县丞也只是前些年提拔上来的,在这位置上待了不过6年而已,甚至都不是县里的最高行政长官。

  真不知道是该说他胆子大,还是该夸他有敛财之能……

  难不成上面有保护伞?

  姓安。

  这姓氏好像有点熟。

  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掺杂着女人凄惨的哭声,夏蝉走了进来,面露难色。

  “殿下,安嫔求见。”

  姜姜和姜泊对视了一眼。

  她好像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县丞保护伞是谁了。

  安嫔是被人扶着进来的。

  大约是出来的时候太急,披风下头是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裳。

  身形瘦弱,面色苍白。

  突然进入了暖暖的屋子,身体不控制的发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传太医。”

  姜泊都站了起来,亲自去把人扶着坐下,脸上的担忧不是作伪。

  从一些小动作里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修养。

  若是处于和平年代,万邦来朝,姜政或许会很乐意把皇位传给他。

  毕竟如果他登基,一定会对兄弟姐妹们还有亲戚们都好。

  “多谢大殿下。”

  安嫔声音沙哑,气若游丝。

  强撑着抬起头,看着坐在上方的太子殿下。

  小小的,稚嫩的,脸上甚至还有婴儿肥。

  但或许是那椅子太过金光璀璨。

  或许是自己心里也很没底。

  安嫔不太敢直视她。

  她跪下了。

  姜泊:“安嫔娘娘?”

  姜姜也叫夏蝉去扶。

  但安嫔却拒绝了两人的搀扶,跪在地上,尽显卑微。

  “我听说了父亲的事,父亲…他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咳咳……县城的百姓们,咳咳咳咳……父亲已经知道错了。

  我们愿意把所有不法所得全部都交上来,还有我…我的所有财产,用来赎罪。

  可不可以…饶我父亲和弟弟一命,父亲已经年老,他会用他的余生来偿还罪过。”

  一番话说的磕磕绊绊。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

  等她说完,似乎那仅剩的半条命也要没了。

  昨天才生了那么重的病,好不容易从阎王爷那里把命抢了回来,父亲又出了事儿。

  她的命似乎格外苦些。

  稍微好了一些,就会被命运推向更重的深渊。

  姜泊面露不忍。

  姜姜看了自家大兄一眼,心里一叹。

  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小大人般的扶起了跪在地上的人。

  分明还是个小孩,但安嫔却觉得太子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气可大了。

  自己甚至拒绝不了,只能跟着站起来。

  “娘娘身子不好,怎能出门吹风,照顾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安嫔:“殿下……”

  “娘娘放心。”姜姜仰着头看着她,“您是皇家的人,四姐姐也是,满门抄斩不包括外嫁女,父皇英明,也绝不会因为此事而迁怒四姐姐。”

  一边是生她养她的父亲,一边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安嫔心慌极了,还想再求情。

  姜姜却把手上的奏折递了过去,温声道。

  “娘娘看看吧。”

  安嫔抖着手接过奏折,鼻子里流出了一道血。

  姜泊心头一跳,越发不忍,刚想开口,就被妹妹凶巴巴的瞪了。

  姜姜用了力,一把拽过。

  姜泊不可控制的飞了出去,惊呆了。

  怎么都想不明白,妹妹咋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姜姜瞪他,双手叉腰,眼睛圆溜溜的。

  “你不许说话,不然一年不理你。”

  姜泊闭上嘴。

  安大人所在的县城,是一座中县。

  身为四公主的外公,宫中妃嫔的父亲。

  妄图借此攀上关系的人将安大人捧在了天上,甚至称其为国丈。

  不过几月,安大人那本就不高的底线一降再降,借着手上的权力做了不少偷鸡摸狗之事。

  纵使手上的权力再大,县城的上限也在那儿,供应不起胃口日渐壮大的安大人。

  再加上唯一的儿子吃喝嫖赌,手里很松。

  为了供应日益壮大的欲望,他们对百姓下手了。

  执政6年,搜刮民脂民膏20余万两,逼的6人上吊,十几人投河,更间接的逼死了农户几十人。

  名为中县,但姜政的队伍走到那儿的时候,却发现百姓们过的日子,甚至比不上下县的百姓。

  一应证据俱全。

  并且调查得来的结果全部都被写在了折子上。

  安嫔识字,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手在发抖。

  她入宫以来,未从家里拿到一两银子的扶持。

  甚至早些年,父亲写信抱怨,银钱不够给弟弟请一个好夫子。

  她还缩衣减食,变卖首饰,寄了100两银子回去。

  女儿时常抱怨,别的皇子公主有后台,有外祖父帮衬,女儿却什么都没有。

  她也心中愧疚,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不能给女儿和父亲弟弟带来更好的生活。

  原来……原来……

  她凄冽一笑。

  更好的生活,他们早就已经过上了。

  姜姜:“太医!”

  匆匆而来的太医甚至还没顾得上喘一口气,就立刻飞奔了过去。

  当即施针,稳住了安嫔的心神。

  没有发生当庭吐血的惨事。

  姜姜松了口气。

  是真害怕安嫔会出事。

  但让她因此应了安嫔的话,向父皇求情放了安府一家。

  她做不到。

  当皇帝可真难。

  怪不得父皇平日里总是臭着一张脸。

  脸臭一点,别人就不敢找父皇借银子,也不敢找父皇求情了。

  眼神撇向旁边的大兄。

  这家伙还目露不忍呢。

  还好没真的开口求情。

  要不然姜姜会怀疑人生的。

  眼瞧着安嫔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呼吸声也不那么粗重了,姜姜才上前哄道。

  “现在啊,您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正是如此。”

  姜泊也连忙安慰:“娘娘要养好身子,才能成为四妹妹的依靠啊。”

  姜姜:“正是呢,孤保证,此时影响不到娘娘与四姐姐。”

  姜泊:“娘娘要养好身子才是,身子好了什么都好。”

  两个孩子都是好宝宝。

  知道冤有头,债有主。

  安大人固然可恨。

  但安嫔十几年前就进了宫,没有享到一丁点福,差点还把命给丢了进去。

  就不该给人家脸色瞧。

  一人一句的哄,声音温和,不动声色的把这件事情带了过去。

  虽然不至于让安嫔一下子想通。

  但到底不会看上去下一秒就要**一死了。

  “四公主到。”

  姜姜和姜泊同时松了口气。

  接人的来了。

  安嫔却心头一紧。

  “参见太子,大皇兄,母妃您怎么瞒着我到这儿来了?”

  四公主瞪了瞪李姑姑,看起来倒是雷厉风行的,一把扶起了自家母妃。

  “您现在身子还没好,吹了风万一再生病了怎么办?抱歉,那个时候我不在宫里,实在不知母妃来麻烦太子殿下了……”

  姜姜摇了摇头。

  “娘娘今日吹了风,回去之后要好生休养才是。”

  四公主有点难堪,又觉得有点丢脸,点了点头,搀扶着母妃离开了。

  看着母女二人瘦弱的背影,姜泊有点不忍。

  “以后,就真的只有她们相依为命了。”

  姜姜白了他一眼,转头告诉夏婵。

  “安嫔身边的人照顾不好主子,罚三个月俸禄。”

  父皇抄了那么多家,怎么不见有人来父皇面前求情?

  哼!就是欺负她年纪小!

  ……

  四公主憋了一路的气。

  进了宫,门一关,终究忍不住发了出来。

  “母妃!您说您这急急忙忙的闯过去有什么用,还平白无故的得罪了太子,人家答应你了没?做无用功。”

  别人家母妃那么能干。

  怎么母妃只会给自己拖后腿!

  安嫔低声哭泣:“可是…那是你外公和舅舅啊。”

  “你以为我想要这样的外公和舅舅吗?”

  四公主梗着脖子。

  “这是我想的吗?他们俩那么不争气,被父皇亲自抓到了,哭又能有什么用?活该!”

  还不如像秦娘娘那样,身后无牵无挂的。

  就算没人帮助,好歹也不会多一个拖后腿的。

  想到自己努力维持的尊严,今日在姜渝面前掉了个干净。

  四公主都快崩溃了。

  她怎么这么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