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则成走到门口,冲安保警卫出示了八胜园资料组的证件。

  这玩意比保密局威风多了。

  “余长官,麻烦你把腰带鞋子脱了,我们需要例行检查。”门口负责安保检查的警卫有点教条。

  “还要脱鞋?

  “太严厉了一点吧。”余则成满脸和气的笑道。

  “抱歉这是上边和阎锡山部长定的规矩。

  “凡保密情报机构一律从严,国防部也不能例外。”

  警卫向他敬了个礼道。

  “好了!

  “小张,放行。”

  就在余则成暗自叫苦时,吴志清的副官聂曦走了过来,摆了摆手。

  “聂副官,这……”

  小张有些为难,简单搜了下余则成的口袋,登记在册后,便放行了。

  “谢了。”

  余则成笑了笑,很平静的走了出去。

  “长官,这要让阎部长知道了,咱们会有麻烦的。”小张皱眉不解道。

  “那你也得分人。

  “看不到这是八胜园,是建丰的人吗?

  “你别看他笑眯眯的,那可是曾刺杀过李海丰的军统老特务,万一他要给你穿小鞋,你明天搞不好就成红票,被拉去马场町给毙了。”

  聂曦故作严肃和关切的吓唬他。

  一提到马场町,守卫的脸色登时就变了:“是,是,属下明白了。”

  “行了,这事我不声张没人知道,你就当没发生过。

  “记住,对外千万不要乱说话。

  “否则哪天脑袋丢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聂曦拍了拍他的肩道。

  “是,是!

  “谢谢长官指点。”警卫连忙哈腰点头。

  眼下,马场町天天杀人。

  不仅是红票心惊担颤,国府各个部门同样对建丰的资料组忌讳莫深,生怕给自己穿小鞋。

  还好聂副官提醒,要不今儿就闯了大祸。

  ……

  余则成回到车上,整个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他没有急着去找左蓝。

  这个时间点不合适。

  回到办公室,他迅速脱掉了皮鞋,鞋子略微偏小,穿的脚指头都快抽筋了。

  歇了片刻。

  洪智有走了进来:“老余,去哪了?”

  “哦,上次建丰不是说要审计国防部的军费开支账目吗,我去查了查账,打算明天调两个人过去对对账。”余则成道。

  “是吗?

  “你晚上得去见左蓝吧?”洪智有低声道。

  “你知道……莫非!”余则成下意识是吴次长暴露了,所以洪智有猜到自己去接头行动了。

  “那倒没有,目前还没抓到老郑。

  “不过,你老去见左蓝不合适。

  “得有个预案。”

  洪智有提醒道。

  “我是冀北人,打小爱吃馒头包子,吃不惯湾北这边的伙食,去吃包子应该问题不大吧?”

  作为一个心思细腻、深沉之人,余则成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而且,他并不是专门点着左蓝一家的包子吃。

  他经常出没在那条街,几乎每家包子铺都去过。

  尤其有两三家味道确实不错的,去的十分勤。

  这样一来,就算毛人凤查到他头上,也能降低左蓝被怀疑的风险。

  “按理来说没啥问题。

  “可你接触的人越多,一旦你接触过的人暴露了,你的所有行为都会被放大。

  “到时候左蓝就会显得很明显。

  “哪怕你做过一些掩饰,以毛人凤和建丰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的办事风格,他极有可能把那条街卖包子的都抓起来。”

  洪智有说道。

  “是啊。

  “你有什么好建议吗?”余则成知道,洪智有既然说这话肯定有预案。

  “你得拉个人时不时跟左蓝接触下。

  “最好是建丰、毛人凤都很信任的人。”洪智有道。

  “你是指侦防组的谷正文、还有叶翔之处长?”余则成一点就透。

  “叶翔之不行。

  “他是南方人,不爱吃包子。

  “谷正文是山西人,他可以。”

  洪智有笑道。

  “我听说谷组长早些年曾险些被他的妻子下毒刺杀,他连保密局的食堂饭菜、水都不喝,每次上班都是自己带的。

  “据说连毛人凤、建丰的茶水都不喝。

  “这样的人,他怎么会去一家陌生的包子铺?

  “不合理啊。”

  余则成皱眉看着洪智有,很是不解。

  “正是因为不合理,才选他。

  “一个在外边连水都不喝的人,你去包子铺干嘛?

  “那不就是去传递情报的吗?

  “这样才可疑啊。”

  洪智有笑了起来。

  “谁要拿这点事做文章,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辩解,谷正文能去,为什么你不能去?”他继续说道。

  余则成笑了起来,指了指他道:“你呀,太鬼了!看来你已经有把他引到左蓝那去的法子了?”

  “谷正文喜欢古玩,想吊他也不是很难。

  “有牛仔在济南街……

  洪智有压低声音,细细托出了计划。

  “倒是个妙计。

  “好,我记住了。”余则成欣然点头。

  “对了,老郑有消息了吗?”

  转念,他紧张问道。

  “你们这边有什么消息?”洪智有反问。

  “老郑同志意志很坚决,他誓言奋战到底,坚决要留在湾岛,华东局的人做过他思想工作,没用。

  “毕竟是忠诚、可靠的老同志。

  “不畏生死!

  “令人敬敬佩啊。”

  余则成由衷的感慨道。

  “噗!”

  洪智有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去。

  柴前誓死忠诚?

  他是舍不得小情人,筹集来的大把经费,还有波丽露的西餐牛排吧。

  现在大陆至上而下,无不艰苦卓绝搞生产。

  柴前就算潜回去,短时间不仅没有工作,还得天天劳动。

  留在湾岛是有风险。

  但他是负责人,没人能监督、制约啊。

  不被抓享乐享福,抓了摇身一变成为国党要员,继续吃香喝辣。

  怎么都是双赢。

  像柴前这种信仰早被物质腐蚀的家伙,想回去就见鬼了。

  “智有,你最近不太对。”余则成很不是滋味的问道。

  “怎么不太对了?”洪智有扬眉笑问。

  “你对我们的负责人似乎有意见,就……就像当初对刘文生一样。”余则成皱眉道。

  “刘文生?”

  洪智有想起来了,那个津海地委要员。

  不过拿刘文生比柴前,真是辱没了刘文生。

  刘文生至少不对小姨子下手。

  也不贪图牛排、红酒,享受奢侈生活。

  他那纯粹是怕死而已。

  而且刘文生因为对地委人员不熟,制造的破坏力也有限。

  柴前可是深耕多年,很多有经验的老同志都被蒙蔽了,身家性命全捏在他手上。

  他这一叛变,几乎对湾岛的地下组织是毁灭性打击。

  “你可以这么理解吧。”洪智有道。

  “他现在还在逃亡!

  “你怎么知道他会叛变?

  “冷漠、轻视,这是唯心批判。”

  余则成一本正经的纠正洪智有。

  “哈哈!”

  洪智有没搭理他,掩面笑着走了出去。

  “这小子……”余则成顿时无语。

  ……

  下午六点。

  余则成夹着公文包走进了左蓝的包子铺。

  要了一碗胡辣汤,一屉包子。

  余则成吃的很慢。

  这是他在每家店的用餐风格,一切从慢,以免真有人跟踪,单独在左蓝这逗留时间过长引怀疑。

  “则成,有消息了吗?”待店里没了外人,左蓝问道。

  余则成取出情报递给了左蓝。

  左蓝接过大喜道:“太好了,有了这些军事图,第三野战军攻克舟山、金门就更有把握了。”

  “尽快交给朱燕女士。

  “过两天,有几艘去东京运送粮食的船只会从湾岛出发,其中有两艘货轮是智有的,他已经做了安排,让朱女士乘坐轮船离开。

  “这艘船没人敢查,等到了东京,荣家人会安排她回香岛。”

  余则成边喝汤边道。

  “我知道了。”左蓝点了点头。

  “我得走了。”

  余则成吃完最后一个包子,起身告别而去。

  ……

  夜色渐深。

  谷有牛梳着大背头,花衬衣,脖子上明晃晃的金项链,搂着舞女的蛮腰和罗又章等人肩膀从夜总会里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

  “阿牛,章总,今天就玩到这。

  “明天咱们接着喝。

  “好……好兄弟,一起发财!”

  罗又章在小弟搀扶下,醉醺醺的上了车。

  “好的,罗爷。

  “明儿见。”

  谷有牛挥手送他上车。

  “章总,我送你回去。”谷有牛口中蒸腾着雪茄烟雾,对一旁的秃头男子笑问。

  秃头男名叫章正。

  是原鬼子松岛水电公司的负责人。

  彭孟缉、陈诚接手鬼子留下的企业后,为了保障岛上电力、水力运转,用了一批旧人,章正就是其中之一。

  “章总,今儿招待的可还算满意?”谷有牛笑问。

  “好,好。

  “老弟,我是老湾民,别的不敢说,市政军就没有不……不买哥面子的。

  “以后有事,报哥名头就对了。”

  章正拍着胸脯,满嘴喷着酒气道。

  “一定,一定。

  “章哥,我送你回去吧。”谷有牛忙道。

  “阿丽,还愣着干嘛,快扶章总上车。”谷有牛推了身边漏着半拉胸脯的舞女一把。

  “章总,上车。”

  叫阿丽的舞女媚眼一抛,娇滴滴的扶着章正上了车。

  “好,好,好。”

  一上车,章正就狼笑着跟舞女抱成了一团。

  谷有牛驱着车,绕着湾北的几条街缓缓打着转。

  路过了北师大路的一栋小别墅时。

  谷有牛打开门道:“章总,我口渴,过去讨杯茶喝。”

  “去,去吧。”

  章正和舞女正在后排腻歪着,摆摆手吩咐道。

  谷有牛下车,嘎嘎按起了门铃。

  很快。

  门开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不耐烦的打开了门:

  “按什么按,哪来的酒鬼,这么晚了,找事呢。”

  一看是谷有牛,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又是你小子,都说了,老子对跟你合作没兴趣,赶紧给我滚。”

  “贾总,你确定没兴趣吗?”谷有牛笑了笑。

  他冲车大喊道:“大哥,这家伙不鸟我,咋办?”

  章正迷迷糊糊的从车里探出头,骂骂咧咧道:“马拉个巴子的,我看湾北谁敢不给我章正面子!”

  叫贾总的胖子一看,脸色大变,连忙穿着睡衣,像哈巴狗一样跑了出来:“章总,您,您怎么来了。”

  “贾柏松?

  “阿牛是我兄弟,你,你听他的。”章正迷糊道。

  “是,是。”贾柏松鸡啄米一样点头。

  他是湾北北区水电分公司经理。

  前些时日,谷有牛来办公室,说想看看北区一带几条主要街区的水电消费情况,入局水电行业。

  贾柏松当然不会鸟他,当场就打发走了。

  没想到谷有牛竟然跟章正有关系。

  他转身回来,换了副嘴脸笑盈盈道:“谷老弟,名册不在我手里,明天去我办公室谈如何?”

  “好。

  “时间不早了,我就是口渴讨杯水喝。”谷有牛给他散了根香烟。

  “讨啥啊。

  “谷老弟登门,那是我的荣幸,叫上章总进去喝两杯。”贾柏松道。

  “不了,不了。

  “真是口渴,贾经理给我倒杯温水就行,我还急着送章总回家呢。”谷有牛道。

  “好,我这就去。”

  贾柏松很快倒来了水,待谷有牛喝完,点头哈腰的把两人送走了。

  谷有牛驱车把章正送回了大豪宅。

  翌日。

  他来到了分区的水电公司,见到了贾柏松。

  “老弟,这是泰安路、新生南路等一带居民的水电缴费记录,你看一下。”贾柏松翘着二郎腿递给他一沓资料。

  谷有牛按照洪智有吩咐的几条街,细细看了起来。

  “生意不太好啊,大部分用的水、电不多。”谷有牛边翻边说道。

  “过去是能赚钱的。

  “只是国府迁来以后,各大政军机构耗电巨大,都是免费供水电,给的那点财政补贴也就够水电维修,装几根电线杆子罢了。

  “政军层面不说,那些能装的起空调,听的起留声机,装的起彩灯舞池的用电大户,除了一部分有钱人,大多数都是国府的要员。

  “别的不说,郑介民、毛人凤的私宅,他们的夫人都是用电大户,一年空调都能吹坏两三台那种。

  “但谁敢去收啊。

  “你说是吧。”

  贾柏松叼着香烟,吐起了苦水。

  “看来这买卖确实不好做。

  “这家是怎么回事?

  “我看周边门牌用水电消费都不高,就她家都赶上外边的小商场了。”

  谷有牛指着泉州路一处私宅道。

  “这家啊。

  “别看这一片都是老宅。

  “我们公司有人上门维修过,那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这家装了两台空调。

  “还有彩灯舞池,留声机,反正洋人那些高端玩意,她家全有。

  “根据我们的人说,女主人年纪不大。

  “二十岁左右吧。

  “长的挺水嫩,打扮很时髦。

  “嘿嘿,不用想肯定是哪位有钱人养的金丝雀。”

  贾柏松干笑道。

  谷有牛默默记下了门牌号,又仔细翻了一通,问了几处后起身道:

  “哎,看来水电这行也不好干。

  “贾老板,你这份收费单算是当头一棒,彻底打醒我了。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改天请你和章总喝酒。”

  说着,他递上了一搭古巴进口雪茄。

  “不敢,不敢。

  “老弟,都是兄弟,常来常往。

  “对了,把你的米粮店铺给我,你的水电费打七……不,免了。

  “自家兄弟,哥哥我这点事还是能拍板的。”

  一提到章正,贾柏松连忙放下腿,谄媚笑了起来。

  “贾哥,那谢了啊,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约。”

  谷有牛跟他握了握手,开车而去。

  到了路边。

  他一脚刹车,正在看报的孙兴压低帽檐钻进了汽车副驾驶。

  车辆启动,孙兴问道:“有线索了吗?”

  “有了。

  “这边有好几个嫌疑人。

  “其中泉州路26号,有个叫徐丽的女人,年纪跟洪哥给的情报吻合,住的是深巷小宅,但生活奢侈,屋内有两台开利空调、留声机等。

  “极有可能就是柴前的秘书。

  “你看下咱俩对对,争取今晚就把人给找出来。”

  谷有牛道。

  “张嘴。”孙兴打开盒子,掰了一块巧克力递了过去。

  谷有牛张嘴接过,嘿嘿一笑:“可以啊,居然是正宗货,不是小卖铺那种写着巧克力,一嚼满嘴碎渣的玩意。

  “哪搞来的?”

  “洪督查怕我低血糖,专门给我的。”孙兴颇有几分得意的谝了谝。

  “我估摸着也是,除了洪老大,谁会这么大方。”谷有牛颇有几分羡慕。

  “这盒送你了。”孙兴道。

  “前边路口放我下来。”他道。

  “明白。”谷有牛点头。

  “有牛,有句话……算了,不说了。”孙兴有点欲言又止。

  “玛德,最烦你这种人,贼没意思。

  “话说一半,吊我胃口呢。”

  谷有牛骂道。

  “好吧,洪督查今天问我,你对抓捕柴前是什么看法?

  “你知道我过去在津海站,跟着马奎、洪督查接触过不少情报,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孙兴把他当兄弟,直言道。

  谷有牛沉默了片刻道:“兴哥,咱俩这关系我也没必要骗你。

  “我过去确实是红票。

  “现在是。

  “将来也是。

  “信仰永不磨灭!

  “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洪哥在做什么。

  “所以我跟他干,跟我的身份从不冲突。

  “我相信他,就如同相信我的信仰一样。

  “就这么简单。

  “他想抓柴前,也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你也看到了柴前都干了些什么!

  “这不证明了洪哥是正确的?

  “也就我不是锄奸队的人,洪哥也没下除掉他的指令,否则找到他,我会毫不犹豫的第一时间除了他。”

  “嗯,那我就放心了,洪督查没看错人,他说让我凡事多跟你商量,听你的。”孙兴心下一松,摸了摸脸上的刀疤笑了起来。

  “别说我,你呢?

  “你过去可是老军统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毛人凤忠实走狗,咋也一条心跟洪哥干了。”谷有牛反问。

  “我?

  “你说的对,过去我是狗。

  “但现在……”

  孙兴打开盒子又掰了一大块巧克力丢嘴里,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冲谷有牛一挥手:

  “现在老子是人!

  “只要洪督查还信我,老子这条命就是他的。”

  “喂,别忘了体检。”谷有牛喊了他一嗓子。

  “体个屁。

  “早晚不都得死!

  “老子的血,就算要流,也只能是刀枪,医院狗都不去!

  “回头你找个大夫给我搞份体检报告,应付下就行。”

  孙兴骂道。

  “**的,滚!”

  谷有牛早上刚做了体检,呸了他一句,一脚油门约牌探事去了。

  ……

  泉州路26号。

  一身束腰长裙,秀美可人的徐丽,戴上口罩太阳帽,踩着高跟从后门悄然而出。

  拐出巷子,她叫了辆黄包车:

  “师傅,去波丽露西餐厅。”

  “好呢,您坐好啊。”

  黄包车车夫拉着她到了西餐厅。

  徐丽打包了一份西餐,又叫了黄包车往回走。

  坐在黄包车上,她从钱包里掏了一大把新台币,悄悄放在了餐盒里,然后封好了袋子。

  快到泉州路不远时。

  徐丽顺手把西餐合扔进了一旁的**桶里。

  “夫人,你咋把吃的扔了啊。”车夫好奇问。

  “突然没胃口了。”徐丽道。

  隔了一条街,她下了车,回到小巷里。

  车夫迅速返回,摘掉了帽子,现出了冷峻的面孔,正是肖国华。

  肖国华从大陆带来了八名老部下。

  这些人都是吴敬中、洪智有的绝对心腹。

  无论执行力,还是专业素质丝毫不逊于叶翔之的二处。

  “给我盯死了那个**桶。

  “记住了,不管是谁。

  “一旦拿了那份西餐,立即就地抓捕。”

  肖国华冷冷道。

  “是,科长。”属下欣然领命,四下分散隐藏在各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