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之于大海,明明很微不足道。

  但一滴水汇入大海时,却能引起广阔的涟漪。

  那细微的波动起先无人在意,犹如蝴蝶的振翅,唯有变成轩然大波时,方让人后知后觉地回忆,自己曾经和命运的前奏擦肩而过。

  眼下的喀什大军,便是如此。

  马蹄踏过冰冻的河流时,他们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耳边充斥着的乱蹄之声已经够多,便是这一声过于清脆,过于沉稳,在他们早已被杀戮蒙蔽的眼中,也不算得什么。

  直到那马蹄声化为实体,将大军划开一条清晰的线,人们才发现,这不是一滴水。

  而是一道巨浪。

  枣红色的马儿甩着火红的鬃毛,犹如自在的风,打横尸遍野的战场中掠过,不沾染分毫血腥,恣意自在的姿态,一如马上那不羁张狂的少年。

  这是喀什王今日受到的第三次震撼。

  第一次是惊见故人之子。

  第二次是看见杆子舞者。

  第三次是现在,英姿飒爽并且明显是男子的芝芝,径直从他视线中穿过,枣红马直直冲着拒马冲去。

  喀什王腾地站起来,双目暴凸:

  “他竟敢!他竟敢!冲向拒马不勒马……”

  “好哇,他愿自寻死路,也省得本王出手料理他了!”

  那凶恶的眼神,如淬毒一般。

  他本来就恨芝芝害了他的**,如今又发现芝芝也是个男的,还大张旗鼓的来送死,心里头自然恨得紧。

  拒马在前,谁不提前勒马,便是撞上去一并扎穿,人马俱死的后果。

  这臭娘们儿……哦不,臭小子,就该这样……

  喀什王绷紧下巴,目不转睛盯着赵竞之。

  而此时,林妩见到那飞驰而来的身影,心里终于踏实了。

  她使了个巧劲,反向一蹬。

  被砍得摇摇欲坠的旗杆,嘎吱一声,终于彻底断裂。

  而她,也朝着赵竞之的方向缓缓倒去。

  喀什王见状,大惊失色,连缩在一旁沉默许久的侍卫,也抬起了头。

  因为,就是那么巧,林妩抱住旗杆的位置,倒下去后,正直直往一个拒马上头砸。

  要知道,拒马可是三面都布满了比手臂还粗的刺!

  且林妩要掉落在内侧的拒马上,赵竞之则落在外侧另一个拒马上,以这个距离,便是赵竞之愿意粉身碎骨来救她,她也够不着。

  现场的宁司寒和圣子也看到了,但分身乏术,只能眼看着枣红马急速驰骋,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已然要来到拒马跟前,而林妩背朝下,快要被沉重的旗杆压到尖刺上。

  “她是不是疯了!”喀什王脱口而出:“她要跟那小子一块,化作拒马上的肉泥吗——”

  咴——

  惨剧发生的前一秒,枣红马突然高声嘶鸣,高高抬起前腿。

  而后,在撞上拒**前一刻,居然将头一拧,转了个大弯,与那尖刺险险地擦过去!

  这一幕将所有人都看呆了。

  疾驰中的马儿无法急停,而它竟然能够临阵转弯,还将时机拿捏得刚刚好,说明御马人早在数里之外,便已经开始控马,这是何等高超的骑术!

  更令现场更震愕的是,马儿堪堪擦过拒马转弯时,背上的人却手执缰绳,跃了出去。

  翩跹的身躯在半空飞舞,仅凭一根缰绳与马维系,犹如一只风筝,向着那掉落的人儿袭去。

  然后,长臂一捞。

  林妩再度落在熟悉的怀抱中,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吹,虽然没有脚踏实地,心中却无比安稳。

  “侯爷,你来了。”一双秋水美目弯弯的。

  赵竞之心中一动,嘴角也不自觉含了笑。

  “嗯,我来了。”他说。

  之后,马拽着缰绳,缰绳扯着两人,两人被甩出一个弧度,刚刚好离开拒**上空,又因为绳子的惯性力,两人回到了马背上。

  这个前古无人后无来者的操作,将其他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他们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吗?

  这精准到分毫的控马,这自信大胆的想法,这潇洒从容的动作……

  看见的人,都石化了。

  唯有那马儿,被伯乐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每个马细胞都在叫嚣着兴奋,长嘶之下,像风又像船,像箭又像鸟,再度冲进那人潮的海洋!

  “太荒唐了……”喀什王的下巴终于能活动了,梦呓似的喃喃。

  其他人亦如是,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倒是宁司寒,拧断一个士兵脖子的同时,伸出大拇指,拭去溅在下巴的血。

  有点东西。

  高大的身躯骤然森冷了。

  而圣子,轻巧地落在宁司寒身旁,面色也算不得太好。

  “还傻打什么?打不够吗?”口气亦是恶劣:“还不快追上去?”

  等喀什王终于反应过来,四人两马已经融入混战中,难分彼此。他不由得无能狂怒,破口大骂,将所有人都骂得狗血淋头。

  本来是喀什占上风的大好局面,可给他这么一骂,大家不免有点沮丧,唯有侍卫疑惑地问了一句:

  “他们,为什么朝那个方向去?”

  “什么方向?”喀什王骂骂咧咧:“还不就是逃跑的方……他们怎么朝护纛营冲过去!”

  护纛营,战场上最重要的存在。旗在人在,旗倒战败。

  先登、陷阵、斩将和夺旗,古代四大军功,夺旗为最首,因为它决定着战役的胜败。

  一般而言,护纛营往往紧随主帅,又有近卫军环绕,不到战衰时,无人能近旗。

  但喀什与盘於周旋已久,虽处于上风,但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略有松懈。

  而林妩这个四人组合,既有猛将,又有骑手,还有来去自如的轻功高手,有如一支灵活的利箭,直直扎穿了他们有漏洞的防卫。

  这回,喀什王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他张大嘴巴,眼睛慢慢瞪出,只看到林妩做了一个手势,而后第一步,宁司寒便将单枪拦住喀什大将军,硬生生将对方挡在之外。

  然后先是圣子,突然出现在护纛车,将旗扯了个稀巴烂。

  林妩说的,眼睁睁见着一点一点失去,最能击溃人的心理防线。此时,他只负责第二步。

  当喀什大将军怒吼着,却又被宁司寒挡住,不能前进半步时,喀什大军的绝望情绪高涨。

  这便是,该进行第三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