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冲来时,天光尚且昏暗。

  现场正好一片混乱,她扑倒在马车前,口中哭嚎着,形貌凄惨无比。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混在暗影里捏着嗓子高声说:“真可怜啊,老人家这般求救,必有难言之痛……”

  话音未落,伍正则探出马车,手持官印,舌绽春雷:

  “哪里来的邪物,光天化日竟敢附身于人。乾坤有道,浩气长存,破邪!”

  蒙蒙的天光下,就此竟然生起一道惊雷。

  咔嚓——

  雷霆来时迅疾无比,瞬间劈到了老妪身上,将她身上劈出一道黑烟。

  那黑烟腾地冒起,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尖叫,扭身便要飞走。

  伍正则手中官印一照,口中再斥:“咄!”

  官印中清光一放,黑影便如同碎雪被阳光普照,连第二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此消散无踪。

  至此,一直雾蒙蒙的天际恰恰有一缕朝阳泻出。

  崔云麒反应极快,立即吩咐身边护卫:“快,将人拖走。”

  黑影消散了,老妪还倒在地上,口歪眼凸,形貌既凄惨又可怖,似乎还抬起头来想要张口说些什么。

  护卫们却已是拨开了混乱人群,像是一阵风般架起老妪,堵住她的嘴,将人拖走了。

  人群中,某个刻意煽风点火的身影顿时有些看呆。

  他收了钱财,被人指点着等候在此处架桥拨火,根本就没料想到,这火还未来得及拱起来呢,事情就好像要被解决干净了?

  那马车里坐着的究竟是何等人物,什么身份,竟被这般严密保护?

  此人眼珠子一转,顿时便将脑袋一缩,准备要混入人群溜走了。

  他才收了几个钱啊,总不至于就要拼命罢?

  走走走——

  没走成。

  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劲装武者,伸出大手便好似是拎小鸡仔般将他拎了起来。

  “哎哎哎,你们做什么?救命……唔!”

  嘴被捂住了,人被带走了。

  一场闹剧,天还没完全亮,就彻底消散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崔云麒长长吐出一口气,冷笑:“小妇养的,果然上不了台面。我竟还高看你了,指望你有什么大本事呢。蠢货!”

  眼看前方陈叙乘坐的那辆马车又重新启动了,崔云麒忙命众人跟上。

  虽然心里已经给韦松定罪,并将对方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崔云麒深知,有时候别看某些小人阴毒又无知,可偏偏就是他们出的那些乱拳,反而还不好招架。

  韦松这一招,甭管他究竟是要刺杀陈叙,还是只是要拖住对方。

  总之只要他出招了,就算是达成了部分目的。

  赴考途中经历这等波折,陈叙的心情会不会受到影响?他会不会慌乱?有没有可能发挥失误?

  “陈兄,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马车渐行渐远,等来到考场外时,天际的朝霞已经将半面天空都染成了绚烂华彩。

  贡院中,主考官苏泉凝视此刻天际华光,心中某些忧虑却恰如那天边云霞,火烧火燎,漫无边际。

  偏又要粉饰太平,若无其事。

  考生查验逐步完成,众学子踏入考场。

  咚咚咚——

  钧天钟又响。

  悠然钟声中,仪官指引众人:“敬天地,敬先贤,敬众生!”

  院试的仪式与府试又有些微不同。

  众考生在号舍中对天拱手,躬身三拜。

  天地、先贤、众生!

  而非皇权,帝王,世家。

  这便是此世读书人所推崇的气节。

  虽然或许有矫饰之嫌,也不见得人人能做到,但在对天参拜众生的这一刻,至少这个世界有那么一个角落是纯粹的。

  陈叙平复了心情,检查号舍,收拾整理。

  又细细感应了一番方寸天地,确保的确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架起桌板,将考试要用的东西逐一摆放好。

  这一次,钧天钟对他体内先天一炁的压制似乎更轻微了些。

  当然,影响还是有的。

  不过陈叙也没刻意去对抗这种影响,没有必要的事,何必多此一举。

  而先前路上遇到的那一场小风波,陈叙压根都不曾记挂在心上。

  至于说是不是会动摇他的情绪,那就更是无稽了。

  陈叙除了有些眼馋伍夫子的雷法以外,就是惊羡于伍夫子的战斗能力。

  这位口口声声说着不要打打杀杀的夫子,真让他打打杀杀,他其实也很在行的嘛。

  陈叙想到,在鬼市中时,大儒季微子曾教过他,要如何在秀才考试中一举引来天地之意,开辟上丹田。

  自此文气自成,文运遂生。

  他细细回忆那法门,调匀气息,沉心静气。

  咚——

  钧天钟再响,第一场试卷下发。

  整个考场比上一次都要安静规整许多,唯有仪官的声音在诵念:“第一场,自今日辰时三刻起,至申时三刻结束。”

  钟声悠悠,似有余韵。

  陈叙拿到卷子在手中时,朝阳彻底从云层中喷薄而出。

  今日果然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比起府试那时的风雨如晦,简直就是天公作美。

  然而考场上还是没忍住响起了连串的抽气声,先前的安静被打破了。

  又惹得巡守兵丁大喊:“肃静!”

  抽气声立刻整体降低,却仍然时而有细微嘶声响起。

  这个却很难管,巡守兵丁们便也懒得管了。

  陈叙看题,好得很,这一次没有了墨义和帖经,但经义阐发题却足足有二十道!

  每道题的答案还不能少于三百字,又要言辞达意,语句工整,有理有据,有自我见解……

  而这,还不是第一场考试的全部。

  在如此恐怖的题量最后,还有一道时务策。

  厚厚一沓试卷,有些写字慢的人,怕是一天都写不完。

  陈叙遂不再理会人们的情绪变化,他滴水研墨,先将所有题都过了一遍,了解大概都考哪些内容。

  然后选了一张试卷出来,再将多余的试卷装到了防水的油布试卷袋里——

  这是那天见识过邪风吹跑试卷的事情后,陈叙特意多准备的一个东西。

  就算他会御风控水,大约不必惧怕风雨,但考场之上,能不动用法术最好还是不要动用。

  济川县的另外几个学子也都学着准备了,大家都见过那日的风雨,俱是心有戚戚。

  说起来,过查验的时候,这试卷袋还曾被小吏好一阵查看。

  闲话不赘言,陈叙抓紧时间,行云流水地答起了题。

  他答题,是真正做到了快、稳、准。

  这不仅仅是知识储备够了,更得益于他气血充沛,神魄够强。

  陈叙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斜对面,有一个小眼睛少年正一边答题,一边三不五时地关注他。

  凡见他写完一张试卷,那少年必要咬牙一阵。

  加速写完自己手上那张,然后赶紧去拿下一张试卷。

  有时候陈叙写得略慢,那少年便会轻轻松一口气,然后赶紧加快自己的速度,试图超越陈叙。

  陈叙连写了十几道经义阐发题,开始感觉到有些乏味,便搁下笔稍稍休憩了片刻。

  斜对面的小眼睛少年顿时面露鄙夷,又连忙收敛情绪,然后埋头苦写。

  他这是要趁此时机彻底赶超陈叙呢!

  写得一阵后,小眼睛少年发现陈叙还没有要继续动笔的意思,暗地嗤笑一声。

  摇摇头,索性便不再关注他,这一次是彻底沉入到自己的答题思路中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陈叙之所以休憩养神,其实是在思考最后一道时务策该怎样写。

  十几道经义题写下来以后,陈叙忽然对那道时务策有了灵感。

  这才放下经义,先为时务策打起了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