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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透过纱帐,落下一块块瘢痕。

  凌锦意尚未睁眼,肩膀处便传来一帧帧的巨疼,浑身疲倦,瘫软无力……

  整个身体仿佛只有刀口处活着,剩下的都已经烂到了床上。

  她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

  五识渐渐归位。

  有人死命攥着她的手,攥到麻木……

  窃窃私语声混杂着哭声,如蚊蝇般细小不可闻……

  甜腻腻的味道,仿佛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莲子粥……

  摇晃的光映衬出几个高低起伏的人影……

  凌锦意张张嘴,冒出一个音节,“水……”

  “水!水,快点拿水来!”

  唐汐儿端着碗水,半跪着小心的给她喂下去,那张千年冰块脸又喜又笑,生动了些许。

  水流入喉管,滋润着麻木的全身。

  许钧在旁念叨着,“太后刚醒,喂一点就成,等会再喂。”

  肾功能还未完全苏醒,这个道理凌锦意也懂。

  她克制的喝了小口,点点头。

  眼前纱帐被人挽起,床边或跪或站五六个人,阿英和阿瑶在最外面侯着,时不时探头看。

  李胜、唐汐儿,还有许钧,都贴床跪着。

  下榻瘫坐着一位妇人,容貌姣好温温柔柔,凌锦意头一次见。

  妇人攥着她的手,哭肿的双眼泛着泪花,“太后醒了,哪里还疼?”

  凌锦意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委屈,一股在外面被人责骂,回家看见亲人的委屈,找到避风港,想一脑袋栽进怀里大哭一场的委屈。

  一瞬间,她仿佛找到了依靠。

  最纯粹最原始的依靠,你知道,世上只有她一人,会毫无保留的爱你。

  凌锦意一张嘴,眼泪就滚了出来,不受控制的呼唤道;“娘……”

  林柔咬着嘴,用力地攥着手,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不敢搭话。

  天地君恩师,她们先是君臣,再是母女。

  生死别离,亲生骨肉,抬升到此时,也只能恭恭敬敬的呼唤一声太后。

  林氏深埋着脑袋,身体剧烈抖动,强忍着情绪不敢外泄。

  凌锦意泪珠滚的越来越多,大口的呼吸起来……

  唐汐儿怕她刚醒动气,影响了伤口,忙转移话题,“太后,外有男子等待多时,要不要接见一下?”

  隔着厚厚的珠帘,往外看去,确实有几道魁梧的身影来回走动。

  凌锦意止了眼泪,“好,你扶哀家起身。”

  珠帘掀起,一身翠蓝色游龙袍子的男人闯进来,几步跨到床前。

  高礼神情焦急,“身子如何?本王命令八百里加急,去北四府取了王参,不日就到。”

  说实话,人进来的时候,凌锦意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以她的想法,在外面等了整夜的,是萧景城。

  她呆呆的一点头,“晋王?”

  高礼一皱眉,“许太医!先前讲清醒后并无后遗之症,太后怎么不认人了?”

  李胜搬来两把椅子,请高礼和林氏入座。

  许钧面露疑惑,歪头看了眼凌锦意,仿佛在问,你不认识他了?

  凌锦意懵懵的看了眼外面,再无他人。

  萧景城哪去了?

  出了这种事,他应该第一时间来的。

  凌锦意收敛神色,“晋王辛苦了,哀家刚醒,不知刺客一事如何处理的?”

  高礼回道:“刺客苏醒,转交给傅宏处理。此事太过严重,刑部插手,押走了慎刑司主管李康寿,圣上正在早朝,刚小太监回禀,说在朝上发了一通的脾气。”

  各中都没有萧景城的事。

  唐汐儿跟着讲道;“昨晚上,慎懿皇太妃守了整夜,凌晨时回了宫歇息。崇安寺得了消息,金玉公主派了素一来,还带了几只上品的雪燕。至于其他宫,只托人来问了消息。”

  凌锦意颔首,表示知道了。

  她犹豫半晌,又说道;“奴婢做主,将唐媚儿关在了偏殿,只是情况不妙。”

  “怎么了?”

  “许太医瞧了两眼,似有疯癫之状,很不清醒。”

  许钧往前一步,拱手道;“许是遭受了惊吓,一时缓不过来,养养便好。”

  凌锦意默然,想着昨晚发生的事,这是要杀唐媚儿灭口,不小心牵连了她。

  这时间点赶的真寸!

  她一静下来,内殿都垂着头,不敢讲话。

  只有高礼一人,清清嗓子,提醒道;“太后身子虚弱,不如吃点东西补补。本王知你喜好甜食,可大病初愈,甜食发腻,所以带来了海鲜粥,以及萝卜糕,尝尝?”

  即便身体再难受,饭还要吃的。

  凌锦意正是有此优良爱好,才能茁壮成长。

  她抿嘴,笑道;“晋王有心了。”

  食物端进来,米粒的香气散开,鱼肉、虾皮、蟹类碾成小丁熬煮在粥里,喝一口都要鲜掉牙了,粥焖了很长时间,烂乎乎的,像是云朵。

  凌锦意瞧着一大坛子粥,想到林氏尚未用餐,便赏给了她一碗。

  林氏面带微笑,虽说感激,神色中却掺杂了一份古怪。

  用膳完毕,困意袭来,许钧又喂她吃了一副药,唐汐儿便落下纱帐,让她休息。

  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屋内点着灯,凌锦意悠悠转醒,只觉得伤口越发的疼了。

  “太后,醒了?”

  掀起纱帐,扶她起来的竟然是小皇帝星河。

  顺着身影往外看,床畔多了张四方的小桌,一盏油灯,上面堆着不少折子。

  星河笑道;“担心太后,在乾清宫静不下心来,索性搬着折子来了此处。身份有别,朕放了太傅半天假,老师父可高兴了……”

  男孩声音稚嫩,软软的像是在撒娇。

  凌锦意鼻头一酸,再成熟也是个尚未长大的小孩,他**着接纳着所有的恶意。

  “星河,我对不起你。”

  星河眸子起了一层雾,咬了半晌的嘴唇,最终还是卸了气,“先前还想着,等太后醒了,一定要好好的责骂一番,关上半个月的紧闭,让你好好反省。现在就只剩了心疼,那口子缝了四五针一定很疼吧。”

  她笑着摇摇头,“不疼。”

  星河小小的身影,身穿的明黄色袍子都要把身子压弯了。

  凌锦意看着难受,一伸手,招呼着他说:“过来,抱抱。”

  “这……于礼不和!”

  “你知道我最烦这几个字,母亲抱抱儿子,哪有什么错!过来!”

  话音一落,星河耳尖泛着红,凑过来一把抱住了凌锦意,轻盈的唤了声,“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