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婉又开始反复的搬功德。

  之前救爹爹是这样,后来遇见诸多事,都试图拿功德破局。

  她已经搬得很熟练了。

  进入地宫之前,能察觉到天地间紧张的氛围更冷凝了些。

  外界情况不妙,宋听婉与阿遥的神识蹭了蹭交换意识,默契的加快了动作。

  可过程缓慢异常。

  最初轻而易举。

  越到后面神识简直难以前行。

  可还剩下一部分功德。

  宋听婉与宋司遥都无法得知,甚至乾谛也无法预知,若天梯有缺,这飞升是否还能成功。

  姐妹俩心绪沉入其中,不知日月轮换。

  一晃,竟花了三个月。

  乾谛如同伴们死后那段长长的日子一般,独坐于门边,也整整守了三个月。

  不知是不是人老了,思绪会忍不住发散。

  乾谛想起了自己的从前。

  若万年前没有参与拦截天神的战斗,或许他还是一只能活得长长久久的玄明龟。

  也许会卧在海中,一睡就是千年。

  不知岁月变迁,也不会承载了这么多人的生命延续。

  他也是玄明龟一族里,最不像龟族的。

  他生来便是个不消停的人,到了能离开族里的年纪,他便毫不犹豫闯荡去了。

  结识了很多人。

  也被人关起来放过血。

  但亦有侠义之士,将他救出来又教他识人之法。

  后来他寻思着,自己龟壳坚硬,还需要修一门能攻击的道。

  这样又能攻又能守,岂不是无敌!

  若提起厉害,剑道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第一选择。

  他一只龟,去修了剑道。

  旁人笑,你们龟族慢吞吞的,怎能学剑。

  还有狐狸从他身旁飞过,持剑欺负他的笨拙。

  他在龟族内算是活泼的,可面对这些天生灵活的种族,自是比不上的。

  他便练,死命的练。

  你们虽天赋好,可我活得长啊。

  你们死了我都还能继续练剑。

  当世第一,非我莫属!

  抱着这样的信念,乾谛便一股脑死心眼的去学。

  无人肯收他,他便一边学一边游历,遇上剑修便求人指点。

  有人觉得有趣,指点他一二,但也有人看不起龟族学剑,他便奉上昂贵谢礼,再无人会拒绝。

  后来他的剑术终于有了名气,旁人问他师承。

  乾谛手中的剑在他手中转了一圈,他得意一笑。

  ——无宗无门,集万家所长。

  一直到后来盛名传遍天下,与他同辈的人都死了。

  他还在世间游走,同族睡了一觉又一觉,他站上顶峰后便觉得没了意思,又开始学符咒、学阵法。

  乾谛的一辈子很漫长,在进入地宫后,这不见天日的漫漫日月,他都在向地宫中的其他同伴请教符咒与阵法。

  后来,身旁之人一个一个死去。

  他生来便躁动不安闲不下来的一个人,心气竟也散了。

  随意找了个地方,变成原型一趴就是好几千年。

  直到此刻,乾谛都觉得此生如梦一般。

  潇洒过、轰轰烈烈过,也亲手挖了一座座坟。

  而他自己的那座坟,在今日出地宫之前,他已经挖好了。

  就在大家身旁。

  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走啊。

  乾谛望着那块巨大的发光天梯,眼底含泪。

  发了个呆,一转眼便三个月过去。

  乾谛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忽然感知到一丝不对劲。

  他望向地宫出口,将一只龟壳摆在他原本坐的位置。

  独坐三月僵硬的四肢动了动,老人缓缓往地宫门口挪动。

  没过多久,乾谛折返。

  “…你们二人得快些了,六界快要坚持不住了。”

  回来后,专心的姐妹俩二人耗尽神识,苍白着脸看过来。

  “前辈何意?”

  宋听婉一听,深感不妙。

  她蹙眉问道。

  宋司遥更是握紧了拳头,面色凛然等待下文。

  乾谛深深看她们一眼,“炎渊倒灌、人间龙脉崩塌、窥天者遭反噬、植物逆长、

  灵讯传音失效…”

  “六界彻底乱了,你们要抓紧时间。”

  宋听婉二人心下一沉。

  “前辈,你可能出去?我这有些东西,能否劳烦前辈替我跑一趟。”

  宋听婉拿出装着她大部分丹药的储物戒,拿出两颗给自己与阿遥恢复神识,剩下的都递到了佝偻的老者面前。

  面带恳求。

  乱世,哀鸿遍野。

  宋司遥在一旁抿唇不语,面色不算好。

  她只有继续抓紧时间,尽量将天梯修复,才是救苍生的正确方式。

  面容冷冽的女子又回去盘腿坐下,沉心静气,扫除满脑子的牵挂。

  神识修复的阻碍依旧重重,但这次宋司遥的神识搬着自己的功德,强硬的往前挤,倒让她一下将那一小粒功德给推入了天梯之中。

  而门口,乾谛看着女子秋水眸中的恳切,他心思微动。

  “正好,我也出去瞧瞧万年后的修真界。”

  乾谛沉默了片刻,郑重的接过了她的储物戒。

  “交到谁手里。”

  宋听婉红唇轻启:“如今修真界第一宗,问剑宗宗主晏山君…也或许是云谦。”

  “前辈报宋听婉或是宋司遥的名字,便畅通无阻。”

  她说着,眼底划过一丝暗色。

  以晏山君的性子,还有无数前辈当初的默契举动。

  如今外面大乱,宗主大概率是晏山君。

  “行,此处有我族的万年龟壳守护,无论外界如何,你们都不会被殃及。”

  拍了拍门口凳子上的小小龟壳,乾谛知道外边情况糟糕,没再多说,有些僵硬的身体因他急切的快步,而显得有些笨拙违和。

  目送他离去的宋听婉转身回了妹妹身旁,盘腿坐下后,手心无意识搭在丹田上。

  那是神丹所在之处。

  前辈们已有赴死之志,那她能否使用神丹将他们救回来。

  还有父亲、云隐族和伙伴们。

  六界大乱,他们作为众势力的掌权者,估摸也好不到哪去。

  希望乾谛前辈送去的无数丹药,能多救下一些人。

  宋听婉敛下了眸,努力甩开那些念头,当下最重要的,仍旧是天梯。

  两个月后。

  乾谛回地宫,重新走到她们面前时,姐妹俩也虚弱的睁开了眼。

  比上次中途醒来还要损耗得厉害。

  脑瓜子嗡嗡的,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宋听婉从自己剩下的一小部分丹药里,拿出两颗给自己与妹妹分了。

  “外界如何了?”

  “天梯只能修复到这个程度?”

  双方同时开口。

  宋司遥抿唇点头,“功德已尽数用完,只能恢复到这个程度了。”

  看乾谛前辈的面色,外面或许难以用糟糕来形容。

  三人看着比之前大了一圈的天梯残块,面露肃色。

  “…立即飞升吧。”

  乾谛复杂的看了她们一眼,话音刚落,整座地宫忽然被掀开。

  或者说是飓风与地震共同的作用下,地面塌陷,又有岩浆如洪水涌来,那灼热的气息叫人寒颤。

  乾谛毫不迟疑,将他之前放在门口的龟壳抛高。

  三人共同输出灵气,护着天梯坐在半透明的龟壳结界之内。

  乾谛这才有空回答她们。

  “如你们所见,这便是这半年六界众生的遭遇。”

  “你托我交的东西,我已成功带到。宗主的确是名叫云谦的年轻人,为了图省事,我以剑气直指问剑宗那座主峰,那小孩便吓得赶紧出来了。”

  乾谛说着,老人在狂风暴雨中得意一笑。

  虽然生机还有片刻便要结束,但他修为还在啊,死之前不得装一波啊。

  “不过,他托我给你们带些消息。”

  “他说,他师父等前辈们在各处救人,云隐族与问剑宗是唯一没有被殃及的两个地方,如今已在竭尽所能的收留人…”

  “他还说,你们的父亲窥天遭受反噬,已然昏迷。”

  “你们的朋友似乎情况也不太好。”

  ……

  宋听婉的呼吸骤停,好一会了仍是凌乱得思绪乱飞。

  宋司遥拳头被她捏得嘎吱作响,眼神凌厉的抬头看天,她不服。

  星渊有危险,神界恶神违反界规将天梯斩断,留他们自生自灭。

  天道向生,而因重来第三回的原因,天命认为她们必然会失败死去。

  丝毫不怜不眷。

  似乎察觉到什么,狂风嘶吼,掀起岩浆似要将他们吞噬。

  乾谛昏花的眼一厉,挥剑而去,岩浆被斩在半空,随后失重落下。

  宋司遥不屈不惧,直视天穹。

  宋听婉也察觉到了什么,瞧着乌云之上透着紫的闪电,与乾谛前辈对视了一眼。

  随后两人一齐撤下灵气。

  天梯碎片悬浮在她们眼前,似开始隐隐透着光。

  乾谛见那红黑衣袍的小姑娘心境猛然提升的模样,想了想,再次开口道。

  “你们那几个朋友,为了抵挡炎渊。

  一个挥刀斩不周山,一个以自身龙骨撞断山体,救了整界的人。

  前者强行燃烧战意,似乎连刀都断了,另一只白龙似神魂不稳,被龙族带走。”

  顿了顿,眼看姐妹二人灵气开始暴乱,他继续说道。

  “那只黑龙小丹圣,不断施丹雨救人,将自己耗得神识有缺,据说以后可能炼不了丹了。

  似乎还有个很年轻的宗主小姑娘,被腐雨所淋,眼瞎了,手被腐蚀而废。”

  ……

  乾谛说完,对上了两双猩红的眼。

  那该如何形容呢。

  连悲痛、痛彻心扉这样的词,都无法概括千万分之一的痛。

  让人失了言语,似乎连魂也丢了。

  宋听婉跪坐在地,双眼迷茫,泪无意识的一滴一滴落到她衣服上。

  啪嗒啪嗒的响着。

  她张了张唇,想说是不是搞错了。

  除了没死,这分明与第二世大家死在魔城的结局一模一样。

  天命,好一个天命。

  女子仰起了头,嘲讽的任由眼泪横流。

  像是忽然丧失了言语。

  周围的海啸山崩,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脑子嗡了一声停下了思考,只能听见自己一下又一下,迟缓又急促的心跳。

  像是有人在用刀子,一点一点的剜她们的心。

  痛得窒息。

  宋司遥在巨大的悲痛过后,心血上涌,她忽然拔出了剑,嘲讽低笑一声,气势全开。

  威压蔓延六界,受阻半年的神识强大铺开,万物生灵胸膛一震,意有所感的朝她们所在的方向看来。

  随后六界皆听见了那句,由呢喃到骤厉的不甘。

  “天命天命,那是天命!不是我宋司遥的命!”

  离光冲天而起,九霄紫雷发狠的劈了下来。

  ——飞升雷劫至。

  那袭黑红衣袍的身影凌空,墨发狂舞,第一道毁天灭地的天雷劈下。

  宋听婉抹掉血泪,冷然站起身,双手交叠在身前,好似恢复了往日如松柏幽微的模样。

  但血泪痕未褪,眼底血色氤氲,却寒如冰窟,再不见一丝笑意。

  她抬头望着妹妹迎天劫的身影,双眉微拢,心再次揪了起来。

  天命为阻,飞升不易。

  第一道雷落下,黑红的衣袍被雷劈得破碎,露出布满焦痕的肌肤。

  第二道天雷紧接而下,在第三道雷酝酿时,宋司遥张开双手,挑衅的冷笑,“就这?”

  正在第三道天雷狠狠劈下时,有人奔至在岩浆中坐着龟壳飘摇的宋听婉面前。

  先是一个,再是两个三个四个。

  虚弱的两只龙,神识都不稳,勉强维持人形在她面前,却连龙角龙鳞都控制不住露了出来。

  “师父…”百里戏江高兴又心虚,紧张的唤了一声后不知所措。

  他再也无法炼丹了。

  师父是否会对他失望。

  沈酌川白着脸,连维持人形,血肉皆疼得厉害。

  但他硬撑着,朝他的心上人如往日一般温润如玉般的一笑。

  只是自己都不知,那笑有多勉强。

  万俟寂日日不离身,背在身后的巨刀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从何处跑来,身上一堆被扎穿的血窟窿。

  “还好,终于坚持到你们回来。”

  他一句也不提自己,一个傻大个似的,只是兀自高兴着。

  而往日最活泼的秦禧,半挡在百里戏江身后,遮住了自己无力的一边胳膊。

  她摸摸自己脸上的白玉兰花眼罩,朝宋听婉笑得若无其事,“婉儿,看我新弄的饰品,可还好看?”

  他们还以为她不知,一个个的好似能瞒过身为丹修的她。

  别开了眼不忍再看他们。

  宋听婉那强忍的血泪再次夺目而出,哽咽得几乎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