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斯伯爵站起身,想要走到窗边透透气,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手臂却不小心碰到了书桌边缘一只精致的骨瓷茶杯。

  瓷杯倾倒,眼看就要摔落在地。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只沉稳的手从旁伸来,接住了茶杯,并顺势将其递还到了米尔斯伯爵的面前。

  “谢谢。”

  米尔斯伯爵下意识地道了声谢。

  话音未落,整个身体却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令他毛骨悚然。

  他的书房是绝对的私人禁地,没有他的召唤,任何侍从绝不敢踏入半步。

  那么问题来了。

  这只手,是谁的?!

  米尔斯伯爵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压下几乎要冲出喉咙的惊呼,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

  然后。

  一张他无比熟悉,俊美无比的年轻面容,映入了他的眼帘。

  “米尔斯先生,别来无恙?”

  鲜花骑士夏尔·海因斯的嘴角,挂着一丝与往日无异的灿烂笑容,可那双碧蓝色的瞳孔中却毫无笑意。

  “夏尔?!原来你没事?!”

  短暂的寂静后,米尔斯伯爵的脸上挤出惊喜表情。

  “诸神在上!这真是太好了!我一直以为……以为你在那恶龙的领地里遭遇了不测。”

  伯爵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他想要如同往常一样,热情地拉起夏尔的手,表达自己的亲近与关怀。

  这是他拉拢人心的惯用伎俩。

  通过简单的肢体接触和上位者屈尊降贵的姿态,总能轻易让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感动不已,心生好感。

  然而这一次。

  夏尔·海因斯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米尔斯伯爵伸来的手。

  那只手悬停在了半空中。

  鲜花骑士望着伯爵脸上仿佛发自肺腑的惊喜表情,再联想到水晶球通讯中,对方那冷漠无比,如同丢弃**般充满厌恶与烦躁的声音——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艾伯特家族不会为其付出哪怕一枚铜板!

  强烈的对比,让伯爵此刻所有的真情流露,在夏尔眼中都显得无比虚伪、做作,甚至令人作呕。

  “米尔斯先生。”

  夏尔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在回来之前,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想要当面向您请教。”

  “哦?是什么问题让你如此困扰,我的孩子?”

  伯爵的语气依旧温和。

  夏尔说道:“罗德·艾伯特,西耶娜·艾伯特,桑切斯·艾伯特……他们三人,以及您麾下许多私军头目、精锐战士,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全都无父无母,身世清白得像一张白纸。”

  “艾伯特家族能招募到这么多出身悲惨却又天赋异禀,愿意无条件为家族赴死的战士。”

  “这一切,只是因为运气好吗?”

  鲜花骑士凝望着米尔斯伯爵,观察他的反应。

  “家族旗下设立有多所慈善孤儿院,罗德他们的确都曾是孤苦无依的孩子,被家族收养,给予教育和温暖。”

  米尔斯伯爵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反问道:“他们感激家族的养育之恩,因此奋发图强,自愿为家族效忠,这有什么问题吗?”

  “是吗?”

  鲜花骑士缓缓说道,声音低沉了下去。

  “我比罗德他们更早一步回到了南方。”

  “为了防止自己再一次谎言所蒙蔽,被教唆被唬骗,过去的时间里,我并非无所事事。”

  夏尔向前迈出了一小步,无形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

  “我花费了相当的时间与精力,像一个真正的侦探,而非您所期望的天真骑士,在艾伯特家族的领地各处,进行了细致、深入、甚至称得上危险的调查。”

  米尔斯伯爵的眉头微皱。

  “在调查中,我发现了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

  “艾伯特家族慷慨地向领地平民施以各种恩惠,比如减免赋税、修缮道路、分发廉价药物。”

  “但在每一次善举之后,若受惠的家庭中有年幼的孩童存在,家族的善心便会更进一步。”

  “他们会免费、热心地替那些孩子进行各类的天赋潜能测试。”

  骑士的目光扫过伯爵开始微微绷紧的下颌线,继续说道:“更有意思的是,贵家族的领地治安,在表面上确实堪称模范,巡逻队尽职尽责,犯罪率极低。”

  “然而,各种意外事件的发生频率,却高得异乎寻常,而且尤其偏爱那些刚刚接受过测试,家中孩童被认为天赋尚可或者优秀的家庭。”

  “火灾、塌方、魔物袭击、甚至简单的失足落水……这些意外总是能制造出新的孤儿。”

  “以至于,艾伯特领地上的孤儿数量,远远超出了正常伯爵领地的范畴,只可惜平时无人在意。”

  说话间,骑士再次向前逼近一步。

  他与伯爵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三尺。

  “米尔斯先生。”

  夏尔平静问道:“您能否为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米尔斯伯爵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夏尔,能见到你平安归来,我本来十分高兴,但你这些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测,令我感到非常不愉快!”

  他声音低沉,带着斥责的意味。

  “艾伯特家族无偿行善,收养孤儿,广施恩惠,而你却用如此肮脏的念头来玷污这份善意!你所信奉的骑士精神,难道就是用来如此揣测你的恩人吗?”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极其隐蔽地抚过指间的一枚宝石戒指。

  那是触发紧急呼救的魔法道具。

  然而,周围一片死寂,什么也没有发生。

  预想中破门而入的守卫、闪烁的警报光芒、启动的防御法阵……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必白费力气了,米尔斯先生。”

  “无论是您的声音,还是您戒指上传出的魔法讯号,抑或是任何试图穿透这里的探测都已被隔绝。”

  夏尔微微偏头,说道:“它们和您一样,都被困在这空间的囚笼里,无法抵达您所期待的彼岸。”

  米尔斯伯爵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夏尔!”

  伯爵强撑着贵族的威严,色厉内荏地低吼:“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忘记了我曾经给予你的恩惠?!”

  “是谁在你一文不名、走投无路时慷慨解囊?是谁在你身中剧毒、命悬一线时送上了那价值千金的解毒药剂?!你的骑士美德,难道就是用来回报恩人的背叛与刀刃吗?!”

  锵——!

  他激动的话语,被一声清脆而冰冷的金属摩擦声骤然打断。

  鲜花骑士拔出了他的十字剑。

  “您所说的那些恩情,我已经用生命和自由偿还清了,我们现在,两不相欠。”

  夏尔缓缓提起手中的长剑,剑尖稳定地指向米尔斯伯爵的心脏位置。

  “此刻站在您面前的,只是一位决心要铲除邪恶与伪善的骑士。”

  米尔斯伯爵一步步向后退去,额角渗出冷汗。

  “别做傻事!夏尔!你一定是被那头恶龙蛊惑了!迷失了心智!”

  “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你心里的所有疑惑和怀疑,我保证,都会给你一个完美且合理的解释!相信我!”

  鲜花骑士对他的话已然充耳不闻。

  他不愿再与这虚伪的伯爵多费任何口舌,一步踏前,手中十字剑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径直递出。

  剑锋轻易撕开了伯爵身上瞬间激发的几层防御护盾,精准刺穿了那件华贵丝绒礼服下的心脏。

  米尔斯伯爵猛地瞪大了双眼,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对死亡的极致恐惧。

  他张开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感到全身的生命力正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最终一个字也无法吐出,唯有嗬嗬的漏气声。

  鲜花骑士缓缓抽出染血的十字剑,看着伯爵瘫软下去的身体,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对了,熔铁之王托我代他向您问好。”

  熔铁之王?!

  是那头该死的恶龙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是他蛊惑了夏尔!

  无边的愤怒与悔恨瞬间淹没了米尔斯的意识,他最终双目圆睁,带着怨恨与不甘,重重摔倒在冰冷华贵的地板之上。

  死不瞑目。

  鲜花骑士夏尔·海因斯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手腕轻轻一抖,甩落剑刃上沾染的最后几滴血珠,然后平静地将长剑收回鞘中。

  空间在他周身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他的身形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空气的影子,最终消失不见。

  但他并未立即远离艾伯特家族庄园。

  边界行者漫步于空间夹缝之中,宛如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庄园守卫森严的回廊与庭院。

  他来到了炼金术士西耶娜的卧室,来到了防护法师桑切斯的床头。

  最后,他停在了符文骑士罗德·艾伯特的房间。

  在每个房间,他都留下了一摞被整理得整整齐齐、带着真相的纸张。

  它们被悄无声息地放在熟睡者触手可及的枕边。

  做完这一切,夏尔的身影彻底隐没于空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谁?!”

  罗德·艾伯特猛地睁开双眼。

  这位身经百战、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恶狼将军,其感知敏锐到了近乎本能的程度。

  他虽未能清晰洞察那微不可察的空间波动,却依然被惊醒,瞬间从床榻上弹身坐起。

  房间里空无一人,没有任何入侵者的明显痕迹。

  然而,他的目光瞬间就被床头柜上那一摞突然出现的纸页所吸引。

  罗德皱紧眉头,警惕地拿起那迭纸,仔细阅读起来。

  夜色静谧,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那些关于天赋测试的筛选名单。

  那些关于意外事件的调查报告。

  那些指向家族高层指令的隐秘线索。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日期.都犹如利剑,撕开了罗德记忆深处那些模糊的童年片段。

  失去双亲的意外,家族孤儿院的收留,被灌输的感恩和忠诚……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表情开始剧烈地变幻。

  从最初的困惑,转为震惊,再到无法抑制的愤怒。

  最终,他的脸色彻底铁青扭曲,狰狞宛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恶狼。

  就在这股情绪即将彻底爆发之际。

  罗德·艾伯特,这位艾伯特家族的恶狼将军,却猛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刚才一切剧烈的外在反应,最终都被一点点地压了下去。

  他脸上的狰狞铁青缓缓褪去,肌肉松弛下来,扭曲的表情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

  只不过。

  某些曾经支撑他生命、为之浴血奋战的东西,已经如同沙堡般彻底崩塌,烟消云散,而另一些截然不同的、黑暗而浓烈的东西,正在无声地萌芽,在忠诚的废墟上疯狂生长。

  可以预见。

  随着家主的死亡,随着原本忠心耿耿的支柱栋梁倒戈,要不了多久,艾伯特家族将名存实亡。

  很难有人能相信:

  这一切,始于千里之外的一头红铁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