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他猛然瞪着许敬宗呵斥道:“这是污蔑!”

  “此前你们百骑不是查过民部了吗?为何之前并未查出度支司有异常,如今却只凭借兵部的供词,便弹劾度支司!”

  也不怪长孙无忌如此生气。

  民部度支司便是归他管辖,温禾这份札子,看似弹劾魏泰等人,实际上矛头直指他。

  “长孙侍郎,之前百骑所调查的是肥皂和玻璃,并未涉及到军饷,另外当日长孙侍郎说会自行调查,如今百骑已经算清了兵部的账目,不知民部如何?”

  许敬宗这明显是在明知故问。

  长孙无忌有些坐蜡。

  方才刚刚被李世民训斥了一顿,此刻许敬宗的话,就像是抽了他一巴掌。

  “一百三十六万五千二百贯。”

  李世民忽然冷笑了一声,目光扫了在场众人一眼,淡淡的说道:“之前送到承天门的,便有四百多万贯,这合起来便将近六百万了,克明啊,去年国库税收几何?”

  杜如晦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禀告道。

  “启禀陛下,不算布匹和粮食,去年国库入铜钱六百七十二万三千五百四十五贯一百二十三文。”

  “也就是说,这些蠹虫拿走了大唐一年税钱,好啊,朕正愁不知来年如何面对灾荒,他们倒是热心的把钱都送来了。”

  李世民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望着许敬宗说道:“查,一查到底,民部、工部都给朕查,百骑人手不够,便从玄甲卫抽调两营。”

  “陛下!”

  一时间立政殿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陛下,此事太大了。”宇文士及有些慌了。

  若是如此,长安城内岂不是人人自危。

  “陛下,您之前说过,若是交出钱财便既往不咎,不如再给他们一些时日。”

  萧瑀也站了出来。

  他担心之前隋朝的事情又会再度发生。

  那些人若是狗急跳墙,大唐上下都会震动。

  单单兵部,就已经少了四成的官吏了,若是再这么查下去,只怕日后朝议,太极殿内要少很多人了。

  李世民凝视着二人,目光如炬,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半分要退却的意思。

  “一查到底!”

  “臣遵旨!”

  许敬宗心中无比的兴奋。

  这天大的功劳如今落到他的头上了。

  当初答应进入百骑,实乃正确的选择。

  许敬宗和黄春随即退了下去。

  “陛下,臣有奏。”只见杜如晦走了出来。

  “克明若是来劝谏的,那便无需再言了,大唐建立多靠府兵,朕为难之时,也多亏府兵支持。”

  “若是朕不能安抚军心、民心,如何能坐稳这皇帝之位。”

  李世民想的很清楚。

  世家造反又如何,那些官吏闹事又能怎?

  他当初为什么敢毅然决然的先发制人,还不是因为他知道,他若成为太子,那天下兵马无一人敢反。

  只要有兵马在手,那些世家有几个敢出来反对他。

  所谓的文治武功,若是没有武功,哪里来的文治。

  那些世家不是说自己人才济济嘛?

  既然如此,那便杀一些,再从他们家中挑选一些安抚便是了。

  六百多万贯啊,这还是查清楚的。

  那些没有查清楚的呢?

  不过李世民很快也冷静了下来,在众人惊惶的目光中说道:“对于之前已经上交贪墨钱财的,朕依旧会既往不咎,如此只查未自首者。”

  有了他这句话,在场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对于他们而言,损失一些钱算不得什么,只要能保住官位和性命即可。

  “陛下圣明。”

  众人齐声高呼。

  李世民心中却冷笑一声。

  ‘你们这些人,莫不是真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他心中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忍下来。

  若是真的一刀切,只怕明日长安城就要乱了。

  ‘倒是委屈了温禾了,那竖子只怕知道消息后,也不会甘心吧。’

  “杀?为什么杀,除了那些小吏,有几个是能杀的?”

  面对老许的抱怨,正吃着蒸饼的温禾,不以为然的说道。

  许敬宗闻言,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温禾那嫉恶如仇的性子,肯定恨不得将那些**污吏全部杀了。

  “高阳县子有何高见啊?”

  一旁的黄春好奇的问道。

  他觉得温禾肯定话里有话。

  温禾失笑,将剩下的蒸饼塞入口中,拿起水囊喝了口温水,感觉五脏庙被填饱后,拍了拍肚皮,说道。

  “那些人中关系错综复杂,昨日我刚从兵部回家,就有好几个人来我府前求情,都是代替谁谁谁的侄子或者外甥。”

  “这些人在朝中有所谓的同乡、姻亲,若是都杀了,那其他人会不会人人自危,觉得陛下好杀,然后就不上朝了,这样的话,陛下可就成为光杆司令了。”

  虽然他们二人没听过光杆司令,可大致能明白温禾说的意思。

  “那该如何处置?”

  “流放、贬官、抄家,你们觉得陛下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温禾冲着二人挑了一下眉头。

  二人都纳闷的摇了摇头。

  若是他们知道,就不会在这里纠结了。

  “钱粮啊,如今国库空虚,求的不就是这两样嘛,至于杀人,把他们杀了又能如何,除了让朝政混乱,什么好处都没有。”

  杀人是最低级的手段。

  而如今李世民甚至连刀都没有**,就让那些人拿出了四百多万贯。

  如此一来,即便明年关内没有修建水利,也不用担心赈灾的问题了。

  而如今有了水利,旱灾便能够得到有效的缓解。

  那这笔钱,便会进入军中。

  或许对付**厥的决战,会比温禾想的要快一些。

  “好了,走吧,该去民部了。”

  温禾拍了拍手,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许敬宗和黄春见状,面面相觑,随即便跟着温禾一起。

  当温禾到达民部后。

  只见民部门口,那群官员正义愤填膺。

  长孙无忌不在,不知道是不是特意避开。

  不过民部的人似乎团结起来了。

  要不是外头,玄甲卫和百骑的人已经将民部围了起来。

  只怕他们看到温禾的时候,就要冲出来了。

  “要不,我们还是别进去了?”许敬宗有些担心。

  他这个人胆子就像是薛定谔的猫,让人捉摸不透。

  “有什么好担心的,难不成他们敢造反?”黄春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竟然一人当先,朝着民部大门走去。

  “百骑倒行逆施,为害忠良,我等不服!”

  一个穿着青绿色圆领袍的中年人,摆出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

  在他的煽动下,那些官吏喊起了口号。

  张文啸当即下令,让百骑拔刀,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温禾你小小年纪,便如此残忍,日后只怕会落得和张汤一般。”

  “放肆!”

  百骑众人大喝。

  温禾依旧平淡,用手指抠了抠耳朵,嫌弃道:“有些聒噪了。”

  “此人叫什么?”

  “某便是魏泰!”

  那人自报家门。

  温禾不禁笑了出声。

  难怪这个人敢怂恿民部的人对抗百骑。

  他这是想要自保啊,所以拉着民部的官吏在此集结,想要让百骑知难而退。

  “拿下。”

  “你敢!”

  魏泰不相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温禾敢对他动手。

  温禾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了起来。

  “本官奉命便宜行事,拿你一个区区郎中有什么不敢的,尔等想要反抗,那就别怪本官杀人了!”

  “陛下仁慈,不想杀人,可某很不甘啊,如果你们想送上门来,让某出口恶气,某很乐意的。”

  “出刀!”

  温禾话音落下,张文啸赫然吼了一声。

  “唰!”

  百骑纷纷拔刀出鞘。

  配合的玄甲卫,也只迟疑了片刻。

  明晃晃的横刀在太阳的照耀下,格外的亮眼。

  大唐确实民风彪悍,文武的界限很模糊。

  这些官员中,也少有没有习武的。

  可他们如此赤手空拳,而百骑和玄甲卫都是甲胄在身,还有刀在手。

  更别说还有人数上的优势。

  想要火并?

  温禾丝毫不介意他们上前来送死。

  “咳咳,诸位同僚,百骑此次前来乃是奉命行事,诸位莫要自误啊。”

  一声清朗的声音从民部大门后传来。

  民部的官吏都不禁回头。

  只见一位身穿绯红官袍的中年人,笑脸盈盈的走来。

  “这位是?”

  温禾看着陌生,便问了许敬宗。

  “窦静,今日刚刚上任的民部尚书。”后者回答道。

  “嗯?”

  温禾还不知道李世民让窦静上任的消息,所以这才如此惊讶。

  “因为之前的事情,所以陛下让长孙无忌再磨砺磨砺,这民部尚书,自然就落到了窦静的手中。”

  许敬宗冲着温禾意味深长的挑了下眉。

  他这意思是说,温禾给长孙无忌挖的坑,让后者丢了一个尚书的位置。

  温禾顿时明白了过来。

  难怪窦静这一副笑容满面,这是新官上任。

  而且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见过窦尚书。”

  众人行礼。

  窦静笑着摆了摆手:“无需如此,还是如往常一般即可。”

  他说罢,走到魏泰的面前。

  “魏泰啊,百骑只是询问,又不是定罪,你莫要如此嘛,若是闹起来,陛下怪罪下来,可就不好办了。”

  他笑着拍了拍魏泰的肩膀。

  后者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他原本是窦静的人,后来长孙无忌来了之后,便投效到其麾下。

  原以为若是长孙无忌成为尚书,他也能晋升,谋求侍郎之位。

  可万万没想到,窦静竟然一举成了尚书。

  而今日长孙无忌更是连民部都没来。

  他的靠山没了。

  窦静笑的温和,随即便朝着外头走去。

  他的身份在,所以玄甲卫的人也不敢拦,张文啸等人看向温禾,得了许诺后,这才让开了路。

  “高阳县子失礼了。”

  “不敢不敢,见过窦尚书。”温禾笑着回礼。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窦静如今好像还是信都县男。

  论爵位的话比他低了一等,但是论官职,可高了好几级。

  原本的历史上,窦静好像要到贞观三年才任职民部尚书,可惜没当几年就去世了。

  说起来,他做这个民部尚书,确实比长孙无忌要合适的多。

  历史记载,武德初年,窦静受命任并州大总管府长史。

  当时的大唐还处于东征西战建立政权的过程中,北边的突厥部落趁机不断向内地袭扰,唐廷不得不派兵防卫。

  战事频繁,军粮供应比较困难。

  为了缓解军粮匮乏局面,窦静向李渊上表,请求在太原附近实行屯田,就地耕种粮食,就近供应军队。

  这样,既可补充军粮不足,又节省了运费。

  但朝廷中有的大臣不同意这个办法,认为战争时期不宜屯田。

  窦静再三上书,陈述理由。

  于是,李渊召他入朝,与裴寂等大臣当面争论。

  随后他说服了裴寂等人,朝廷便决定实施屯田。

  率部下士卒垦荒种田,一年收获粮食达十万斛。

  李渊得报大喜,以功升他为检校并州刺史。

  不过他也有一些受人诟病的地方。

  那就是贞观三年时,李世民打算把突厥牧民迁到黄河以南来居住。

  窦静却提出反对说:“突厥人以畜牧为生,不会耕种,朝廷要供应他们衣食。”

  “况且,他们不会忘记被打败的耻辱,有可能叛乱,不如另委任一个首领,加封王号,再以唐宗室女与其婚配,与他们永结友好关系,使其世为唐朝廷的藩臣,边境也可安宁。”

  这等于是要大唐向失败者联姻。

  刚刚获得大胜的李二,自然不会同意。

  要是温禾,他也不会同意。

  凭什么和异族人联姻。

  那件事后,窦静似乎有些颓废,但李世民还是重用他。

  毕竟这人搞粮食的手段,确实不错。

  而此时的窦静更是意气风发。

  原以为会被长孙无忌压制的他,如今却成了前者的上官。

  他这脸上的笑容都快压制不住了。

  “高阳县子无需担心,民部将竭力配合百骑,已经为三位准备好公廨了,账簿也可随意调配。”

  窦静对温禾的好感已经涨到了顶点。

  若不是温禾,这尚书之位可轮不到他。

  温禾都不禁有些意外。

  调查兵部的时候,李靖虽然是配合,可心里肯定不自在,所以避开了。

  但这位民部尚书好像巴不得他们将民部闹的底朝天。

  而就在温禾等人走进民部的时候。

  那魏泰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某,某愿意将钱财尽数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