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

  陆争流倚在软垫上,虽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他摩挲着空荡荡的脖颈,想到刚刚陆妙容对鲁国公府那管家说的那一番话,好奇地追问。

  “三妹妹,你说那件古玉上面当真有阴气?”

  不等陆妙容开口,李氏先是一拳捶在陆争流身上。

  “你个不争气的败家子,到底是怎么惹了这一摊事,还不详细说来!”

  陆争流吃痛,委屈地**肩膀:"母亲轻些..."

  他偷眼瞧了瞧面色不善的李氏,又瞥见陆妙容似笑非笑的神情,只得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交代起来。

  这**刚从赌坊输了钱,出来后就想着到古玩店找件宝贝壮壮手气,于是来到了京古斋。

  掌柜远远瞧见这位财神爷,忙不迭将人迎进雅间,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搬了出来。

  京古斋的奇珍异宝不少,但看了一圈下来,满目的琳琅中竟没有一件能入得了陆二公子的眼。

  他正兴致缺缺要走,掌柜却神神秘秘地将他拉进内室,捧出一个黑檀木匣。

  匣盖掀开的刹那——

  玉蝉在锦缎上泛着幽幽冷光,陆争流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再也挪不开分毫。

  "一千两。"掌柜竖起一根手指。

  这价钱虽贵,但是在家大业大,矿里有家的皇商二公子眼里还不算什么。

  正要掏银票,雅间的门却"砰"地被撞开。

  楚小世子满脸通红地冲进来,将银票拍在案上:"这玉蝉是本世子先看上的!"

  陆争流号称云京小霸王,在买宝贝追加竞价这一块从来就没输过。

  "两千两。"

  他慢条斯理地又添了张银票,斜睨着对方涨红的脸,"怎么,楚世子还要加价?"

  楚知行急得眼睛都红了,偏偏身上再摸不出一张银票。

  陆争流见状,故意将银票在掌柜眼前晃了晃,伸手就要取玉蝉。

  楚世子却好像急红了眼,直接扑上来就抢。

  还好一般这种古玩古董店里,为了防止客人耍赖不给钱,或者应付一些突发情况,都养着些身体强壮的伙计。

  此时他们在掌柜的吩咐下,立刻上前将两人分开。

  陆争流最终拿到了玉蝉,挂在脖子里,大摇大摆地走出京古斋。

  李氏听完恨铁不成钢地又给了他一拳。

  “那后来呢?你们怎么跟血食案又扯上了关系?”

  陆妙容也微微倾身,眼里闪过一丝探究。

  陆争流揉揉被李氏捶得闷疼的胸口。

  “后来我不是一时高兴,就去喝花酒了嘛,谁知那楚知行也跟着我到了画舫,他失心疯一样要扯我脖子上的玉蝉,我们俩推搡的时候滚进了花**房间,等再回过神来,人就已经在牢里了。”

  听陆争流讲完事情的经过,陆妙容指尖轻扣窗棂。

  突然她开口问道。

  “二哥可还记得,出狱时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陆争流茫然挠头。

  “我就记得刚出来时日头很大,晃得人睁不开眼,还没看清呢就又被楚知行揍了。”

  话音未落,车厢内骤然一静。

  众人瞠目对望,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

  【也就是说,他并不记得自己被阴玉影响心智后所发生的事。】

  陆妙容心声总结道。

  陆争流这次听得格外清晰,但他刚要说话,就被李氏夫人用眼神制止。

  心声之事就好似天机一般不可提及。

  陆妙容盯着窗外凝神思考。

  【既然两人是误打误撞到了那个死去花**房间,那想来同血食案没有什么直接的牵扯,这一点从楚小世子也被早早无罪释放就能看出。】

  【虽然他身上的那块阴玉确实有古怪,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兴致寥寥收回思绪。

  马车也正好来在了平昌侯府的门前。

  陆妙容被鸣玉搀扶着下了车,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了身后李氏的呼唤。

  “妙妙。”

  李氏撩开车帘,目光中既有感激又有心疼,似是浸了陈年的梅子酒,酸涩而温软。

  “以前的事——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爹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很惦记你。”

  陆妙容只是浅浅地颔首,身影渐渐消失在侯府的朱漆大门之后。

  两人前脚刚回到绮香阁,魏氏院里的翠娥就过来传话,说请少夫人到德寿堂叙话。

  陆妙容来到德寿堂,就见厅上魏氏正拉着一个粉衣罗裙的女子说话,彼此亲近,有说有笑。

  “儿媳见过婆母。”

  陆妙容先上前一步行礼。

  魏氏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主母的派头拿得十足。

  “妙妙来了,坐吧。”

  说罢仿佛看不见面前只有他们坐着的两个圆凳一般,继续拉着女子闲话家常。

  一般家里媳妇儿碰见这种情况,心里就明白是婆婆要让自己站规矩了,只会低头在旁听训,有的甚至还得帮着端茶倒水,侍奉左右。

  但陆妙容显然并不属于这个“一般”的队列。

  她左看右看没发现多余的圆凳,立刻就吩咐翠娥道。

  “去给我搬把椅子来。”

  翠娥微怔。

  “什么?”

  还没有哪家媳妇儿敢这么明目张胆跟婆婆作对的,何况是重视规矩的侯府。

  魏氏也跟吃了苍蝇一样泛着恶心。

  她到底是真的缺根弦,还是在故意跟自己作对。

  这个功夫,陆妙容却再次开口催促。

  “没听到婆母的吩咐吗?这里没有凳子,难道让我坐地上不成?你到底学没学过规矩?”

  翠娥震惊。

  没学过规矩的人竟是她呗?

  鸣玉在一旁偷笑。

  这老虔婆还真是不长记性,几次想磋磨小姐不成,吃亏了却还不死心。

  她那种软刀子只能对付懦弱守规矩的深闺妇人,可拿捏不了她家小姐。

  活该你被气死,嘻嘻。

  翠娥略有些不敢置信地向魏氏轻声请示。

  “夫人?”

  陆妙容却再次厉声开口。

  “现在是我与你说话,你问婆母做什么?”

  原本预想的计划被打乱,魏氏不想跟陆妙容再在此事上纠缠,于是不耐烦地摆摆手。

  “照她说的做。”

  不一会儿,翠娥搬了内间的梨木圈椅来。

  陆妙容广袖一拂端坐其上,月白裙裾垂落如瀑,居高临下地睨着比自己矮了半截的魏氏与那粉衣女子,颇像是在看一出好戏的架势。

  魏氏气血翻涌,习惯性地抚了抚胸口。

  而后拉过粉衣女子的手给两人介绍道。

  “妙妙,这是我娘家哥哥的女儿小雪,会在府上小住几日。”

  女子懂事地朝着陆妙容盈盈一拜。

  “魏樱雪见过嫂夫人。”

  陆妙容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她平坦的小腹。

  【哦?有意思,娘家哥哥的女儿,肚子里竟然怀着我丈夫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