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岁的老人,病重!

  这个时代,老人病重,几乎就宣告着药石无医。

  江昭长长一叹。

  以淮左江氏的底蕴,肯定不缺一些医术高超的好大夫诊治。

  既然让人紧急寄信一封,无非是祖父已经病入膏肓,让他下淮左侍疾。

  一则,下淮左可规避“不孝”。

  祖父病重,孙子怎么着也得赶回去侍疾,否则便是不孝。

  若是让政敌抓着把柄,指不定就得遭到弹劾。

  二则,祖父油尽灯枯,临终见一面,以防遗憾。

  “唉!”

  江昭摇摇头,心中有种难言的忧虑。

  不过,他并不特别悲痛。

  自致仕以来,祖父已经享了近十年的天伦之乐。

  七十五岁,于这个时代来讲,已经非常长寿。

  长寿者将要逝去,他心中早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并不特别意外。

  七十五岁,即便是逝去,也算得上寿终正寝。

  “披上官袍吧。”江昭微叹。

  盛华兰默默点头。

  夜幕四合,宫灯浮霭。

  御书房。

  主位,官家赵祯手持朱笔,批示奏疏,不时咳嗽几声,震得面红耳赤。

  除了赵祯以外,还有一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手持批示好奏疏,凝眉阅览。

  这却是侍奉汤药的赵策英。

  近来,入宫读书的几位小一辈的宗室,或多或少都被赵祯安排了干一些活。

  有人是了解宗正寺,有人是苦读史书,偶尔为官家讲史。

  其中,赵策英要干的活,就是入宫侍奉汤药。

  就在这时,一位手持拂尘的内官入内,通报道:“陛下,吏部右侍郎江大人求见。”

  “江卿?”

  赵祯抬头,有些意外。

  这会儿入宫觐见?

  “去吧。”

  赵祯并未急着召见,反而是望向了手持奏疏的“好圣孙”。

  几位侍立的内官推开一道耳房大门,赵策英默默一礼,悄然退下。

  御书房的耳房,可视为“偏殿”。

  不过,相比起偏殿,耳房要小上不少,往往是用作临时休憩、临时办公之效,亦或是储存一些书籍、字画、文房四宝。

  耳房的门关上,赵祯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不足十息,江昭走进。

  “微臣江昭,拜见陛下。”

  江昭眼眶微红,行了一礼。

  赵祯一诧,摆手道:“赐座吧。”

  江昭面有悲色,缓缓落座。

  “卿特意入宫,可是有事启奏?”赵祯缓缓问道。

  从江昭的悲意,他已经猜到了可能的情况。

  江昭起身,悲痛道:“臣祖父年逾古稀,忽染沉疴,病势日笃。臣忝列朝堂,本应尽忠职守,然亲恩难舍,为免不及侍汤药。

  乞陛下悯臣乌私之情,准臣解职暂归故里侍疾。此诚忠孝两难之时,唯求陛下成全臣一片愚孝!”

  言罢,无声落泪,重重一拜。

  果然!

  不过,解职侍疾?

  赵祯微眯着眼,并未过多过问,干脆的答应道:“孝悌乃立身之本,卿一片孝心,朕心甚慰。着太医院拨名药百钱,赐汤药若干。归期若需延假,素来奏闻。”

  “微臣,拜谢陛下。”

  江昭重重一礼。

  就在江昭要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赵祯出声问道:“六年以前,朕读《汉书》,读到了汉昭帝、汉成帝,心中担忧宗室上位,不顾先帝而追封生父,是以心中担忧,问过卿的意见,卿可还记得?”

  赵祯一脸的追忆,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耳房。

  “臣答曰:或可过继太孙于魏王殿下。如此,圣孙登基,自可解忧。”江昭答道。

  “嗯。”

  赵祯点点头,缓缓问道:“如此,方才有了五位宗室入边历练。卿领任詹事府詹事,为几位宗室授课,想来也算是了解几人。以江卿之见,何人适合为储?”

  耳房,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呼吸悄然急促起来。

  “臣不知。”江昭没有插手立储的意思。

  从提出秘密立储法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从龙之功。

  不管谁登基,都注定感激于他。

  更何况,他的老师还是韩章。

  师徒二人,都是注定的从龙之臣。

  从大局上影响立储,自是一等一的好事。

  可要是从细枝末节上具体到某个人,那风险就太高,回报率还不咋样。

  “罢了。”赵祯也不意外,摆了摆手:“且去吧。”

  江昭拱手一礼,大步向外走去。

  半响,人没了踪影。

  赵祯向外望去,微闭双目

  若两代君王,一人修养生息,一人开疆拓土,实现大一统,则必是新的“文景之治”,可供万世传颂,史书大书特书。

  而要想开疆拓土,实现大一统,必得注重天时、人和。

  其中,江昭、顾廷烨、王韶,以及一众熙河路的官员,这一批年纪与“好圣孙”相差不大的臣子,都是人和。

  人和之最,便是文可治国政斗、武可开疆拓土的江昭,也即他选中的“传家宝”。

  可实现大一统的“传家宝”!

  传家宝要传家,就得受到历任家主的重视。

  如今,几句对话,让“好圣孙”知道皇位的来源,传家宝算是彻底坐实。

  “咳咳!”

  “咳咳——”

  一连咳嗽了十几息,赵祯长呼一口气。

  作为无子的暮年君王,除了史书传颂,千古留名,他已经不再在乎什么。

  一切,都是为了千古佳话!

  耳房,门渐渐推开。

  赵策英微低着头,缓步走出。

  “本来,朕是有意让人弹劾他,贬到边疆,执政一方。”

  “如此,英儿登基之后再简拔于他,便是留下了恩情。君臣二人,自可齐心携手,开疆拓土,成千古基业。”

  “如今,其主动解职侍疾,效果也差不了多少。”

  赵祯抚了抚胸口,缓缓道。

  他有感,自己未必撑得过今年!

  平和的话语,让赵策英虎躯一震。

  “官家!”赵策英不自觉的跪了下去。

  无它,官家说了一句“英儿登基”。

  结合所谓的“过继太孙于魏王,圣孙登基”的说法,这岂不是说他.

  他,赵策英,就是储君?

  嘶~!

  赵策英身子微颤,面红耳赤。

  他,一介太祖血脉的宗室,竟是有机会执掌天下?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揣测,可官家亲自承认,终究是大不一样。

  “几位圣孙,唯你最有武德,有望开疆拓土。”

  “朕,属意于你。”

  赵祯扶起孙儿,缓缓道:“内阁的几个老臣,一旦掌权,你年纪、威望与他们都差距太大,未必对付得了他们。”

  “江昭此人,性子忠直,实为忠臣、能臣、贤臣。你若用好,便是千古贤相!”

  “而你,则是千古一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