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渚浮舟,暮霭笼沙。

  江水一波一折,风摇芦雪。

  江昭立于船头,甚是怀念。

  十年了啊!

  自十二岁起,他便从师远游,观政天下。

  十七岁,短暂归乡两三个月,插钗议亲。

  其后,科考归乡,缔结秦晋。

  自此,便是长达十年的宦海沉浮,为官治政,开疆拓土。

  十年,终是再度归乡!

  少小离家老大回,不外乎如此!

  “官人?”

  盛华兰牵着两岁的江珣,轻唤了一声。

  八岁的江怀瑾着浅青锦袍,踮脚眺望。

  自小以来,父亲没少说起祖父与曾祖父的事情。

  乘船了几次,但他还真就是首次下淮左。

  盛淑兰与次子江珩,皆是举目眺望。

  “淮左之地,自古富庶。这就是父亲长大的地方吗?”江怀瑾好奇的问道。

  “是啊!”江昭感慨的点了点头。

  自一介婴儿长大,他是真的在淮左生活了十二年。

  自小长大,乡土气息,一辈子也难以忘却!

  江渚渐辨。

  约莫过了两刻钟,十余丈大船泊岸。

  江昭拍了拍袖子,缓步走下。

  终是,归乡!

  江岸。

  “大哥哥。”

  “大哥哥。”

  两声惊呼,相继传来。

  江昭举目望去。

  一大一小,约莫有七分相似的两位俊朗青年,齐齐持礼。

  “二弟,三弟。”江昭欣然一笑,大步走了过去。

  三人相聚,皆是面露怀念之色。

  兄弟三人,已是十年未见!

  “二叔叔,三叔叔。”

  盛华兰万福一礼,一大一小两个小孩跟在身旁,一脸的好奇。

  盛淑兰牵着江珩,默默一礼。

  “大嫂嫂。”

  江晓、江旭二人齐齐回礼,又向着盛淑兰点点头。

  “二叔,三叔。”江怀瑾一望,就知道了江晓、江旭的身份,主动喊了一声,拱手一礼。

  盛华兰适时介绍道:“这是长子怀瑾,次子江珩,三子江珣。”

  江晓、江旭相视一眼,甚是欣喜。

  谁承想,大哥的儿子竟然都七八岁了呢?

  遥想当年,大哥离开远游,他们也就七八岁而已。

  “怀瑾。”

  江晓“哼哼”一笑,取下腰间玉佩,递了过去。

  “谢过二叔。”江怀瑾高兴的收下。

  “来。”

  江旭从袖中掏出一个拨浪鼓,笑道:“本来,三叔是想给你找两本书背一背,可仔细一想,未免太过伤人。这不,选了拨浪鼓。”

  江怀瑾目光微飘,取过拨浪鼓,摇了两下。

  “太幼稚了。”

  “不过,弟弟方才两岁,我就代弟弟收下吧。”江怀瑾严肃道。

  “行吧。”江旭重重望了一眼,仿若是真的信了一样。

  “珩哥儿。”江晓、江旭皆是送了玉佩过去。

  江珩连忙道谢:“谢过二叔、三叔。”

  “走吧。”

  江昭摆了摆手。

  几人相继点头,齐齐往江府赶去。

  其中,盛华兰、盛淑兰、江怀瑾、江珩和江珣是乘车攒行,江昭、江晓和江旭三人则是步行。

  当然,这并非是诺大江府腾不出几辆车,主要是江昭已是许久未曾归乡,步行可观望一景一物。

  大致扫视了两眼,江昭心头一诧。

  “十步一士卒?”

  “淮左出了什么大事?”江昭疑惑道。

  “大哥哥归乡,就是大事。”江晓回应道。

  江昭一怔。

  “谁安排的?”

  这样特意安排,绝对是有人向他示好。

  或者,有事要求他?

  “安抚副使宋怀。”

  江晓缓缓道:“那位似乎是王老太师的门生,已是连着七日上门探望。”

  “王老太师的门生?”江昭了然,点了点头。

  这世上,最不缺有心人。

  王老太师一脉,一向是青黄不接,太师嫡子不成器,王老太太德行不佳,不善于提拔有本事的门生故吏,皆是难以服众。

  如此,为了前程,底下人也唯有各施手段。

  江昭沉吟起来。

  截至目前,王老太师的门生故吏,已经非常稀少。

  甚至,可能都不如他的班底。

  不过,好歹也是老太师,还是留下了不少人。

  更因熬资历的缘故,估摸着有一些三品、四品的存在。

  要是真有意归附,收了也并无不可。

  说到底,王老太师的门生故吏与王氏一族,终究不一样。

  江昭并未多想,反而问道:“近来,祖父怎么样?”

  特意下淮左,王老太师门生故吏仅是意外收获,探望祖父才是正道。

  “腿脚麻木,难以走动,面色萎黄晦黯,水肿腹胀,难以饮食,却又不饿,身形日益消瘦,日益嗜睡,偶尔甚至一日睡十个时辰。”江旭缓缓道。

  “嗜睡?”

  江昭沉吟,不免一笑:“这是好事。”

  腿脚麻木,难以走动,水肿腹胀,相比起肢体疾病复发,天天剧烈疼痛,已然是相当之好。

  日益嗜睡,更是意味着没什么痛苦。

  《尚书》有言: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

  此五者,即为五福。

  其中,以“考终命”,也即善终为核心。

  这个时代,疾病往往伴随剧烈疼痛,且受制于医疗水平问题,无法诊治消减。

  这一来,老人寿终正寝,无疾而终,自是有福分的象征。

  甚至,还可以说是积累功德,祖先庇佑的体现。

  更甚者,都能上族谱记上特意一笔“无疾而终,实为家族之福”。

  反之,早夭和横死则是不吉。

  七十五岁的老人,老人受了病痛折磨而死,无疑是让人悲痛。

  反之,日益嗜睡,不遭受剧痛折磨,则是天大的好事。

  江晓、江旭相继点头。

  也正是因此,江氏上上下下,并不特别悲痛。

  须知,不少老人病逝以前,折磨几年之久的都有不少。

  常常病痛哀嚎,子孙眼睁睁的望着,却又没什么办法。

  相比之下,无疾而终,实为福分。

  “祖父,已有几日未食?”江昭问道。

  既然书信一封入京,说明父母都有预测,认为祖父难以活久。

  就江晓所言的症状,唯一有可能让祖父逝去的,便是难以饮食。

  “两日。”江旭插话道。

  “祖父腹胀,却又不饿,一旦饮食就异常难受。”

  “是以,隔上几日,祖父才会吃上一些添了鸡汤、碎肉的米粥。”

  江昭了然。

  “腹胀,大夫治不好?”江昭疑道。

  这个时代,服些汤药,要治腹胀还是不难。

  “淮东路的名医来诊治过,煎服汤药。不过,没什么用。”江晓答道。

  江昭微叹,缓缓点头。

  腹胀源自于脾胃衰败,肝肾亏虚,既是治不好腹胀,也就意味着脾胃已经彻底败坏。

  由此,也就吃不下东西。

  这种情况,再好的大夫也没法治。

  这是器官的自然衰败。

  “走吧。”

  兄弟三人,齐齐入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