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

  旭日初升,太庙。

  丹陛崇隆,神龛肃穆。

  几道木质牌位,皆为列祖神位,以“昭穆制”序列肃立。

  相距太庙百步,设有一丈许祭坛,置放着笾豆、尊彝。

  炭火旺烧,香火袅袅。

  一道玉辂(祭祀专车),经内官推扶,缓缓通过庙门。

  文武百官,以宰辅大相公韩章为首,手持笏板,有序班列,面色肃然。

  几位小一辈的宗室子弟,齐齐立于西向。

  约莫半柱香,玉辂与祭祀台阶相碰。

  官家赵祯自玉辂上走下,玄衣壎裳,着十二章纹,顶十二旒,甚是威严。

  当然,微白的嘴唇,略有破坏威严气度。

  皇后曹氏着袆衣,大袖长袍,上有翚翟绣纹,头顶九龙四凤冠。

  两者手持祭文,齐齐登阶。

  “执事者各司其位!”

  “迎神!”

  太常寺卿为祭祀礼官,一声唱赞,编钟、牛鼓齐鸣,奏《兴安之乐》,六十四名贵胄子弟持龠、翟跳“文舞”,行“圆丘仪”走位。

  文武百官,齐齐一拜,跪于蒲团。

  祭坛之上,祭文徐徐打开。

  “治平三年,嗣皇帝臣赵祯谨以玄牡圭璧,昭告于皇天上帝、魏王神灵:

  伏惟天命靡常,惟德是依。朕子早逝,承桃乏人,夙夜忧惕,惧坠宗祧。咨尔太祖之胄、不乏贤德者具禀聪睿之资,怀刚毅之德。允文允武,克肖克类,实肖朕子之风。

  兹循贤臣之谏,效汉宣故事。祇承魏王为父,永奉烝尝;星纬聚奎,兆圣孙之瑞。河清献颂,启中兴之期。惟祈灵爽式凭,默相龙飞。

  使疆拓朔漠,复燕云而慰朕志。令德配尧舜,光史册以答苍穹。

  灵其鉴止,尚飨!”

  言罢,祭文一抛,丢入火堆。

  编钟之声长吟,余音七息,泠然绕梁。

  凡事都以“首例”最为艰难。

  有了过继五位宗室的祭祀,此次过继“太孙”的祭祀自然不是首例,几乎是差不多的流程。

  区别就在于,赵祯没有一一念出五位小一辈宗室的名字。

  不过

  使疆拓朔漠,复燕云而慰朕志?

  一些敏感的文臣挑动余光,瞥向几位宗室中最具武德之人。

  太祖血脉,真的有可能吗?

  祭文唱毕,自有内官呈上玉爵,内有酿造的糟酒。

  以惯例论之,祭祀得行献酒仪式,敬奉祖宗。

  赵祯点点头,就要伸手,却似乎意识到什么,面色猛地一变。

  几乎就是一刹那。

  “呃~!”

  百官注视之下,赵祯一声干呕,竟是面部歪曲,目光呆滞,摇摇欲坠。

  幸而曹皇后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他。

  “太医!”

  一声惊呼,百官齐骇。

  果然!

  官家的中风,并没有真正的治好。

  太宗皇帝亡于此,真宗皇帝亡于此。

  而今,轮到了官家!

  文武百官,齐齐注视。

  “都转过身去。”

  一声呵斥,让人不免侧目。

  宰辅大相公,韩章!

  “圣体违和,都转过去!”

  “勿谓言之不预也!”

  韩章冷哼一声,平和的一句话,让人莫名心慌。

  历朝历代,都有类似于“不能仰面视君”的规定。

  当然,文风鼎盛的社会,即便有相似的规定,执行也并不严格。

  君臣争执都是常有的事情,更遑论“仰面视君”。

  不过,这并不代表臣子可以堂而皇之的望着君王出丑。

  起码,不是内阁大学士,最好不要乱看。

  万一真不对劲,皇帝是真的可能清算一波!

  百官心头一震,连忙背过身去。

  “官家勤政致疾,忧劳国事,临朝决事而不倦怠。”

  韩章持着笏板,缓缓道:“料来,寻得名医疗养,就可痊愈。”

  “大相公言之有理。”

  “秘密立储,储君已定!”

  “此言甚善!”

  几位内阁大学士相继附和。

  不论如何,起码得封锁住消息,安抚好人心。

  几位阁老发了话,渐渐有不少官员附和起来。

  秘密立储,这几个字,一定程度上的确是让人心安不少。

  当然,这并不代表人心彻底安稳。

  过继皇太孙,祭祀苍天,注定是虎头蛇尾!

  汴京,积英巷。

  盛府,寿安堂。

  “也就是说,众目睽睽之下,官家竟是中风病发?”盛老太太手中茶盏一抖,甚是惊诧。

  左首,盛纮抚须叹道:“这自是不能有假。祭文念完,官家突然就站立不稳,若非皇后娘娘眼疾手快,怕是就要摔下祭坛。”

  “这?”

  盛老太太眼皮微垂,不知该怎么评价。

  说到底,她也是内宅妇人。

  相比起其她内宅妇人,无非是经历广一些,拔高了视野和见识。

  君王病发,威严尽失,实在是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约莫几息,盛老太太一叹,摇了摇头:“多事之秋啊!”

  “如今,昭哥儿解职齐衰。盛氏小门小户,还是低调行事吧。”盛老太太叮嘱道。

  不管怎么样,低调总不会错。

  “嗯。”盛纮点点头。

  “顾侯爷病逝,明儿已经嫁了过去。”

  盛老太太抬了抬眉:“记得提醒小顾将军,莫要凭空惹出争议。”

  这说的是守孝事宜。

  顾偃开病逝,顾廷烨无疑是得守孝三年。

  偏偏,他还娶了妻子。

  二十五六的男子,气血旺盛,要是守孝期间控制不住自己,让妻子怀上了身孕,轻则罢官,重则流放。

  盛纮点头。

  兖王府。

  纤腰婉转,莲步蹁跹。

  “你说,官家可能立谁?”

  佳人轻舞,兖王却没什么欣赏的心情。

  相反,他望向了长子赵士翊。

  祭祀一定,也就意味着皇储之争绵延到了“圣孙”一代。

  暗中争斗不休的“皇子”一代,彻底沦为了过去式。

  关键就在于,虎父有犬子,兖王非常了解长子的水平。

  这玩意能竞争得过其他几人?

  赵士翊沉吟着,摇了摇头:“反正,不太可能是我。”

  要说老一辈的争斗,他还是比较有信心。

  父亲兖王,能力还行有一点的。

  但凡他不拖后腿,还是有一定的希望获胜。

  结果,现在成了小一辈的争斗。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兖王沉默了。

  几息,兖王长长一叹:“这下难办了啊!”

  “秘密立储,储君已经定下,英国公镇守十万禁军。”

  “就连谋反,都没机会!”

  “也并非是没有退路。”赵士翊插话道:“入宫读书,鲁国公传授过自保的方式。”

  “孩儿,还是谋求自保吧。”赵士翊窝囊的低着头,补充道。

  “自保?”

  兖王眉心紧皱,有些不信:“怎么自保?”

  “摆正心态,摆正位置。”赵士翊认真道。

  “读书人的鬼话!”

  兖王半点不信。

  邕王府。

  邕王父子二人,亦是异常沉默。

  五者取其一,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够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