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四年,二月末。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江府,书房。

  一封书信拆开,江昭认真观读。

  【谨呈子川足下:

  汴京惊变!

  自七月太庙祭祀以来,陛下风疾常作,口角歪斜、言语不清。此后,月月皆然。

  十一月,龙体虚衰,中风大发,致使风寒上身,已是两月不朝。

  朝野震荡,百官惶然!

  据传,圣上已是神志不清,气若游丝。

  京中诸事,吾等旦夕飞书以闻。

  伏望珍重!

  王韶,顿首!】

  一封密信,约莫百字。

  主要就是讲述朝堂的政局情况,从而供给江昭参考。

  阅毕,书信放到木几一角。

  这折密信,仅是江昭得到的几十封密信之一。

  自太庙祭祀,皇帝中风发作以来,就不断有党羽故吏,向他寄来关乎朝堂的密信。

  或是王韶、顾廷烨、韩嘉彦之流,或是熙河故吏,或是韩系班底,亦或是归附的老太师门生,平均三五天就有一封寄来。

  几十封密信,无一例外,都是汇报朝堂政局。

  二十九岁,手握开疆拓土的功绩,暗中谋划皇储之争,瞒天过海。

  不在朝堂,却时刻影响着朝堂。

  熙河故吏、王系门生、韩系班底,三者加于一身。

  此可谓,大势已成!

  即便齐衰归乡,也不容许江昭有丝毫低调。

  他在何处,何处便充斥着关注!

  沉吟着,江昭摇了摇头。

  老皇帝,已显寿终之兆!

  五十有八,中风之症,风寒缠身,天王老子也难救。

  “要变天了啊!”

  江昭起身踱步,举目眺望。

  幸好,他也快“出山”了。

  所谓齐衰,乃是从江志去世的那一天算起。

  祖父三月初七病逝,那他就仅需齐衰到三月初七。

  如今,距离三月初七,已经不足十天。

  快了!

  汴京。

  芳尘零落,絮舞孤庭。

  京畿重地,常居近两百万人口,竟是有种难言的冷清。

  以及,肃穆!

  一向较为分散的巡检士卒,竟是少有的达到了十步一人的程度。

  三百步设一巡铺,囤积巡检铺兵,维持治安,按制为五人一铺。

  如今,起码是三五十人一铺。

  种种难言的肃穆,让人不敢轻视。

  京中生活,百姓自是异常敏感于气氛变化,察觉到一些问题,自是尽量少出门。

  近两百万人常居之地,就越发冷清。

  韩府,书房。

  烛芒曳曳,芯火轻摇。

  大相公韩章手持朱笔,批示奏疏,不时按按眉心。

  自官家官家中风、风寒齐发以来,内阁权力得到了不小的延展。

  就连一些争议不断的奏疏,都已经开始交由内阁商议处置。

  作为百官之首,韩章就是内阁权力延展的最大受益者。

  论起权力,他已经达到了“权臣”的地步。

  “大相公!”

  一声呼唤,颇为阴柔婉转,却又不似女子。

  太监!

  大晚上的,大内传唤?

  韩章一惊,抬头弃笔,疾步走出去。

  十余步外,一人手持拂尘,着特制紫衣,面无胡须,可不就是内官?

  其后,约莫五六人,都是小太监,手持火把,面色肃然。

  “怎么了?”韩章意识到可能的情况,连忙问道。

  “大相公!”

  紫衣太监面有急色,连忙解释道:“官家咳血不止,特召大相公入宫叙话。”

  “入宫叙话?”

  韩章面色微变,心头一沉:“仅召我一人,还是”

  “英国公,以及其他几位阁老,都有召见。”紫衣太监回应道。

  都有召见!

  韩章了然,无声点头。

  这天,要变了!

  福宁殿。

  鎏金烛火,袅袅长燃。

  禁军五步一人,十步一哨,手持长枪,腰悬制式佩刀,着泛光甲胄。

  这是一等一的精锐!

  “呕!”

  紫檀龙塌上,赵祯抻着身子,披头散发,佝偻着脊背起伏,干呕不止。

  不时从口中滴下鲜血,浸染水盆,让人心神为之一摄。

  以韩章为首,张昇、吴充、曾公亮、欧阳修、王尧臣等六位内阁大学士,相继恭谨肃立。

  英国公张辅,着甲佩刀,神色严肃。

  除了几位站在权力顶端的人物以外,几位小一辈的宗室子弟亦是得到召见。

  皇后曹氏,斜坐于龙塌,侍奉中风之疾。

  咳血症状,持续了约莫一炷香,赵祯试着漱口,可怎么也漱不干净,唯有任之。

  殷红血迹,平添肃穆。

  “呼。”

  赵祯长喘一口气,手掌微颤,面生冷汗,似乎就连呼吸都异常困难。

  喘息不止,入不敷出,仿若下一刻就要断气。

  “陛下。”

  曹皇后吹了吹勺中药汁,一手端着小碗汤药,一手持着木勺,一点一点的喂服。

  常人两口就能闷下的一小碗汤药,愣是足足喂了一刻钟,方才喂完。

  烛火泠泠,让人心头凝重。

  一时无声,唯有赵祯淡淡的喘息,以及些许血腥味。

  半响。

  赵祯呼吸平稳不少,斜倚着龙床,眼皮一耷一耷。

  举目望去,隐隐可望见汗水滴落,一身龙袍几乎为之浸湿。

  “稚圭。”

  一声轻唤,奄奄一息。

  “陛下。”韩章连忙下拜。

  “朕,不行了。”

  短短一句话,余下五位内阁大学士与英国公,以及几位宗室子弟,齐齐下拜。

  几位宗室尽皆低头,面色恭谨,举止不乏紧张,不敢直视老皇帝,一齐盯着地面青砖。

  临终托孤,注定是一场宣判!

  胜利者与失败者的待遇,注定天差地别。

  胜者自此君临天下,败者注定苟延残喘,仰人鼻息。

  “陛下万寿无疆,何出此言?”曹皇后面有悲戚,眼圈泛红。

  作为皇后,她是真的不希望老皇帝病逝。

  新帝与老皇帝,没有血脉关系。

  臣子尚有入仕两朝的机会,外戚可不一样。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的外戚,关新帝何事?

  一旦新帝登基,先帝的外戚注定得尴尬起来。

  “生死有命,岂是人力所能左右?”

  赵祯一叹,望向了百官之首:“稚圭。”

  韩章眼眶微红,声有哽噎:“陛下。”

  赵祯垂手,有气无力的向下指去;“此子,颇有太祖皇帝之姿,为朕之皇太孙。”

  一句话,揭露了储君人选。

  几位低头的宗室子弟,齐齐抬头。

  果然!

  赵策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