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漫遇一走,赵策英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

  千古一帝的梦啊!

  世宗皇帝的梦啊!

  沉默了几息,赵策英向下望去,问道:“几位阁老,意下如何?”

  岁赐,归还疆土,他都不想答应。

  不过,作为新帝,实在没什么根基。

  说句不好听的,他说话不一定算数!

  涉及两国之争,要是几位阁老认为不合适,那也实在是没办法。

  因此,他并未严词呵斥使者,反而是让人把使者带下去。

  为的,就是腾出时间,问问几位阁老的意思。

  要是几位阁老真不同意两国对峙,意见与他相悖,那也唯有听之任之。

  不过,谁答应了岁赐、割让疆土,谁就得背锅,承受千古骂名!

  此言一出,几位大学士面面相觑。

  这锅谁敢背啊?

  劝皇帝归还疆土,向失败者送钱?

  十余人,竟无一人发声。

  片刻,江昭打破了沉寂,分析道:“辽、夏、周三国。辽已立国一百六十余年,游牧与耕田兼具,要论起国力巅峰期,应是辽圣宗耶律隆绪执政之时,对内施行南北面官制度,缓和**,对外签订檀渊之盟,征服高丽。”

  “而今,南北面官已然施行近六十载,世选制盛行,内部固化**,契丹、汉族、渤海族矛盾渐剧,因骑兵的缘故,论起军力,可能略强于大周;可论起富裕,已是远远不如大周。”

  相比起科考兴盛的大周,辽国实行的是“双轨制”,既世选制与科举制并行。

  所谓世举制,类似于九品中正制,血脉就是一切。

  并且,两种选拔人才的制度,以世选制为核心,科举制仅仅是辅助作用。

  本就已经立国一百六十余年,还坚持实行世选制,阶级固化,可见一斑。

  阶级固化,随之而来的就是**与内部分摊不均的矛盾。

  相比起上一任皇帝辽圣宗,这一任的皇帝耶律洪基就是个普通人的水平资质,显然是镇不住底下人。

  “西夏建国仅三十载,然李元昊早亡,幼帝登基,并无国力底蕴。”

  李元昊积累了不少国力底蕴,但两岁幼帝登基,外戚专政,内部斗争严重,足以消耗掉一切底蕴。

  江昭继续说道:“论起疆域,大周是辽国的六成,西夏是大周的三成。论起人口,大周为一千二百余万户,辽国为两百万户,西夏一百五十万户。

  疆域一道,周、辽相差不大,西夏疆域太小。人口一道,西夏与辽联合都不及大周的三成。”

  “其中,尤以西夏疆土最小,人口最少,国力最弱。经熙河一役,西夏与吐蕃失联,东临辽国,南临大周,就更是不足为惧。”

  言下之意,自是无惧西夏。

  大周与西夏僵持多年,主要就是担心北方的辽国趁人之危,而非西夏本身就真的能够打得过大周。

  北方战马固然强悍,南方也未尝不富裕。

  后勤补给充足,论及综合国力,大周甚至都能耗死西夏。

  丹陛之上,赵策英连连点头。

  这就是专业!

  一对比,孰强孰弱,自有定论。

  内阁大学士曾公亮面露迟疑,望了一眼丹陛,转而望向江昭:“那辽国?”

  意思也很明显。

  辽国的岁币,要不要继续?

  熙河一役,西夏失去了几乎十分之一的疆土,且还是最适合种田的疆土,可谓元气大伤。

  即便幼帝已经长大,也不能掩饰这种颓势。

  但,辽国可不一样。

  辽国是妥妥的庞然大物。

  辽圣宗积蓄的国力,实在太过强盛。

  否则,也不至于差点就“南下擒龙”,签订檀渊之盟。

  即便辽国新帝不如辽圣宗,可他是正常人。

  以辽圣宗积蓄的国力,正常人登基,不胡乱挥霍,就足以让辽国保持相当强盛的水准。

  论综合国力,周、辽不相上下。

  可论起军队战力,骑兵的确是有不小的差距,大周还真就干不过辽国。

  这一次,已经与西夏撕破脸皮。

  总不能也跟辽国决裂吧?

  “为先帝雪耻,十年不晚。”江昭一拱手,缓缓道。

  辽国与西夏,终究是不同。

  西夏的“庆历和议”,经过熙河开边,大周已经有好些年没有遵守。

  要是新帝重启“岁赐”,无异于重新签订庆历和议,算是新帝的耻辱。

  辽国的岁币,则是从未断过,不存在重新签订一说。

  檀渊之盟,本就是真宗皇帝的锅,自然是得真宗皇帝一直背着。

  即便岁币继续,但凡新帝日后能够为先帝雪耻,就不妨碍他成为千古一帝。

  丹陛之上,赵策英望向“托孤贤臣”,理解了江昭的意思。

  以一敌二,无异于自取灭亡!

  “唉!”

  一声叹气,赵策英抚了抚额头,一副痛楚的样子:“朕龙体病痛,辽国之使者,便交由几位大学士与鸿胪寺卿一起处置吧。”

  潜意,已然是答应了继续实行檀渊之盟。

  以大周的国力,要想吞下辽国,还是得从长计议。

  几位内阁大学士相继点头,作揖一礼,齐齐退下。

  不一会儿,除了禁军以外,大殿仅有赵策英、江昭君臣二人。

  赵策英长长唏嘘,叹道:“难啊!”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财政亏损,朕如何能成千古一帝?”

  “以陛下的资质,徐徐图之,未必就不能是千古一帝。”江昭奉承道。

  千古一帝,这个饼是真的“香”。

  借着这个饼,他能吊新帝一辈子。

  赵策英抚膝,点点头:“户部的账册,先帝曾交于朕观望过。”

  “没钱。”江昭附和道。

  他知道赵策英要说什么。

  三冗问题!

  冗官、冗兵、冗费。

  朝廷一年的赋税也就三四千万贯,单是边军消耗、官吏俸禄就占了一半。

  这太恐怖了!

  须知,即便是辽国的岁币,也就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而已,换算成钱差不多就是一百万贯左右。

  西夏的岁赐,合银五万两、绢十三万匹、茶两万斤,换算成钱差不多是六七十万贯。

  也就是说,庆历和议与檀渊之盟合在一起,也就两百万贯左右,甚至都不到冗兵、冗官的零头。

  四千万贯,一半用于冗兵、冗官,剩下一半维持治理江山社稷的消耗,实在太难。

  就像上一次,淮南东路水灾,差点就要了户部尚书蔡襄半条老命。

  一年的钱,即便是精打细算,都有可能超支!

  “天下弊事颇多,不可不革啊!”赵策英叹了一声,目光坚定不少。

  “若欲变法,必得有臣民支撑。臣以为,以陛下的根基还是熬上几年为妙。”江昭抬抬眼皮,并未附和。

  赵策英点点头。

  他理解江昭的意思。

  变法,归咎到底还是得靠人。

  新帝登基不久,没有威望,要变法无异于自取灭亡。

  “那就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