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彩云明白大江婶儿的意思。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赵瑞刚把败光了。

  日子,过得稀碎。

  而现在,家里算得上“值钱”的,就剩自己和小铃铛了。

  她联想到,昨天上工时候,大家一边干活儿一边聊起的八卦。

  离瓦窑大队几十里远的一个生产队上,出现了卖孩子的事件。

  还是瓦窑村嫁过去的媳妇回娘家时候带回来的小道消息。

  说那家四个孩子,家里缺粮,吃不上饭,便动了卖孩子的心思。

  也不知走了什么关系,把最小的女儿卖到了市里的一户人家,换了几十斤粮食。

  妇女们一边编筐,一边议论,叽叽喳喳。

  有的认为这不算啥,家里都快活不下去了,孩子卖到市里也算是条活路。

  有的认为自己的亲骨肉,哪里就舍得分开,这不是造孽吗。

  这种事情,本来只是大家忙碌之余的一个谈资。

  刘彩云起先并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大江婶儿的一番话却令她如坠冰窟。

  “不会的不会的……”

  她喃喃着。

  跑到大门外,向远处望。

  月光下,只有空荡荡的土路,和无尽的黑暗。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赵瑞刚——小铃铛——”

  她试着朝远处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

  刘彩云的心揪得越来越紧,不由自主地朝着最坏的结果想去。

  难道,这几天的好都是他的掩饰?只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

  难道,上午他说是去找领导,实则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难道,六猴子下午来家,是在给他传递什么消息?

  刘彩云越想越怕。

  她沿着村里的土路,踉跄地朝着村外找去。

  “不会的!不会的!他可是铃铛的亲爹啊!”

  “他不是那样的人!”

  “一定不是的!”

  脑海里一旦接受了某种设定,阴影就挥之不去。

  下腹开始隐隐疼痛,但她完全顾不上自己。

  八点多的农村,安静得吓人。

  外面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刘彩云茫然地走在不见人影的小路上,她一声声呼唤着铃铛。

  每过一秒,就觉得内心的恐惧和绝望更多一分。

  刘彩云快到村口时,就见到前面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朝她走来。

  待走近才发现,是生产队大队长刘永才和几个组长。

  刘永才清点完一天的生产任务,又和大队干部们分配了明天的任务,这才从大队里出来准备回家。

  谁知走在路上就听到远远有呼喊声,待靠近发现是刘彩云。

  “彩云?这么晚了你咋还在外面?”

  刘永才可是知道刘彩云今天生病在家,中午她家男人特意找他来请的假。

  被泪水模糊了视线的刘彩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刘永才的胳膊。

  “大伯……我家……我家铃铛……”

  刘永才问:“铃铛咋了?”

  “赵瑞刚带铃铛出去玩儿,可这么晚还没回来……我怕……我怕……”

  刘彩云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淌下泪来。

  刘永才“嗐”了一声,道:“有他爸带着呢,你担心啥子!”

  身后一个名叫刘平的组长小声开口道:“谷梁河大队那事儿你们没听说吗?听说是卖了闺女换粮食……”

  刘永才立马打断刘平的话:“嗐,这样的事儿也是少数!那得多狠心的爹妈才会卖娃儿啊!”

  又有其他人嗫嚅道:“可赵瑞刚那人……不是还遇到啥案子……说不定……”

  “这么说……难道是……”

  刘彩云一个腿软,几乎瘫倒在地。

  刘永才一把扶住她,脸色也沉重了几分。

  心里不免合计起来:“难道那个兔崽子真的丧尽天良,要做卖闺女的勾当?”

  边想边吩咐着:“刘平,你们去喊这片的老少爷们儿都起来,到这儿来集合。”

  几个组长应声而去,迅速挨家挨户地敲门喊人。

  刘永才扶着刘彩云在一旁坐下,道:“侄女,你别急,事情未必会发展到那个份儿上!”

  定了定又道:“要是他胆敢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咱肯定好好教训他!铃铛保准儿不会有事!”

  刘彩云感觉自己仿佛又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中,抬头都是黑暗。

  很快,周围的社员们都出来了,足足有二十多人。

  连大江婶儿也出来了。

  刘永才简单说了下赵瑞刚和小铃铛太晚未归的事儿,便让大家分成几队,四下去找找。

  可这瓦窑村甚大,出了村子更是四处野路,该到哪儿去找啊?

  这时,大江叔闷闷地出声道:“天刚黑那会儿,俺看他们朝着村西的谷梁河那边去了。”

  有方向就好办。

  村民们有的拿着手电筒,有的举着火把,在刘永才的带领下朝着村西的河边赶去。

  河边离村子有两三里远。

  一路上大家脚步匆匆,呼喊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这赵瑞刚,要是真做这种丧良心的事儿,咱可饶不了他!”

  有社员气愤的嘟囔。

  “就是,平时看他那德行,就不像个靠谱的爹!”

  有人附和道。

  议论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大家一边急切地寻找,一边不停声讨赵瑞刚。

  刘彩云被大江婶儿搀扶着跟在人群后面。

  心急如焚。

  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里既担心赵瑞刚和小铃铛会遇到意外,更害怕村民们的猜测成真。

  耳边是大江婶儿絮絮叨叨的声音,似是焦心,似是咒骂。

  但她都听不真切。

  就觉得自己的双腿使不上力气,全靠大江婶儿撑着往前走。

  还不到雨季,低浅的河水缓缓流着,潺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偶尔,有不知名的鸟掠过。

  发出尖锐的啼叫。

  随后又迅速消失在黑暗深处。

  初春的河边荒凉难行。

  就在人们沿着河边寻找之际。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不成调的笛声。

  隐约,还能听到小孩子的笑声。

  笑声,如银铃。

  一个高高大大的模糊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边走来。

  稍微近了才看清楚,是一个孩子骑在大人的肩膀上。

  有眼尖的村民喊:“看,是赵瑞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