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陈学深喷一脸唾沫星子。

  余长青却没有生气。

  反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你再说一遍?!”

  待陈学深将前面的话重复一遍后,余长青转身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往嘴里灌了口水,也不管漱没漱干净,吐在门口就往车间跑。

  “值班员!值班员!”

  余长青的大嗓门在楼道炸开。

  “立刻通知技术部所有人,五分钟内到车间集合!迟到的扣三个月粮票!”

  陈学深在后面猛追:“余所长,衣服!衣服!”

  几分钟后,七八个技术员睡眼惺忪地围在钳工台前。

  “卡尺,硬度计,金相显微镜,全都准备好!”

  余长青的嗓音洪亮,把众人惊得浑身一激灵。

  瞌睡虫都去了大半。

  闻讯赶来的技术员老张熟练地戴上白手套,先是用软布擦干净齿轮组表面,才拿过准备好的卡尺。

  卡尺的游标刚碰上齿顶圆,老张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惊喜道:“压力角 20度,刻度准确无误,和图纸上的货分毫不差!”

  众人当即瞪大了眼睛。

  “材质检测!快!”余长青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沉声道。

  另一名技术员小李捧着样本冲向化验室。

  半小时后,报告单被拍在桌上。

  墨迹未干的“45号钢”三个字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老张用卡尺反复查看齿轮轴,声音发颤:“就轴长多了十毫米,键槽和垫片……”

  话没说完,余长青已经抓住旁边一人:“立刻联系工具车间,按这个尺寸车削轴套!”

  当阳光爬上车间窗台时,修整后的齿轮组被缓缓推入变速箱。

  此刻有二十多双眼睛死死盯着操作台。

  汗珠顺着操作员的鼻尖滴在轴承盖上。

  “启动!”

  随着余长青一声令下,布满油污的启动手柄被操作员猛地拉下。

  沉寂月余的变速箱先是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咔声,接着轰鸣声骤然响起。

  操作员被震得后退半步。

  余长青忍不住上前,双手紧紧抱住滚烫的箱体。

  “转起来了!老毛子卡脖子的玩意儿,竟然做出来了!”

  众人发出阵阵欢呼,陈学深也忍不住呲着大牙笑个不停。

  一阵兴奋过后。

  余长青将陈学深叫进办公室,询问齿轮组的详细来历。

  当他听到“赵瑞刚”这个名字时,忍不住沉默了。

  良久,才点头赞道:“也算个人才。”

  “你之前从黑市淘来那么多的齿轮件都没能组装成功。这小子竟然能给组装上。”

  “这套你是多钱买到的?”

  一提这个,陈学深又忍不住肉疼:“足足三十块钱呢!”

  余长青一摆手:“值这个价!他手里还有这个组件吗?”

  陈学深深吸一口气:“卖货那小子说,还会有几套。”

  余长青一拍桌子:“收!全他娘地给我收回来!一套留咱们所里研究,其余的都赶紧运北荒农场去!再人力干下去,要死人啊!”

  陈学深暗地里努努嘴,心想这还用你说,我早就跟人定好了!

  明面却挠挠头说道:“领导,既然这样,那您催催财务,赶紧把之前的报销款打给我?”

  余长青道:“报销的事儿我早催过了,你不用操心!学深呀,你这人干活是一把好手,但就是格局太小,你不想想,事儿干好了,我能亏待你?”

  得。

  一听余大嘴提到格局,陈学深就知道,报销的钱又没影了。

  瓦窑村。

  赵瑞刚回到家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爸爸回来啦——”

  刚进家门,小铃铛就像一只欢快的小燕子扑过来。

  白底红花的衫子下摆还沾着泥土。

  “妈妈说,你再不回来,榆钱饭饭就要凉透啦!”

  赵瑞刚一见女儿,软软糯糯的样子,心瞬间被融化。

  再累,也不觉得累了。

  立马弯腰张开双臂:“宝儿,想不想爸爸?”

  小铃铛心领神会,“嗖”地一下蹦起来。

  两条小胳膊紧紧搂住赵瑞刚的脖子,两条小腿盘在他身上,脑袋往肩膀上一蹭。

  “想!晌午妈妈得了好多榆钱!但爸爸没回来,妈妈不肯给我做榆钱饭!”

  “哈哈!”

  赵瑞刚爽朗笑着,抱起小铃铛往屋里走。

  “那妈妈晚上做了榆钱饭饭?”

  小铃铛努力点点头:“嗯!妈妈说,爸爸晚上会回来,一家人要一起吃!榆钱可香啦!一会儿我把最胖的夹给爸爸!”

  赵瑞刚心底开花,忍不住朝着铃铛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女儿真是贴心小棉袄啊!

  刘彩云系着洗得褪色的围裙,从堂屋探出身,鬓角的发丝被柴火熏得微卷。

  “回来啦?中午大江婶儿送了些榆钱,晚上吃榆钱饭!”

  待瞧见赵瑞刚指缝间有血渗出来,笑意瞬间消散:“手怎么了?”

  赵瑞刚这才发现,手上的血泡破了。

  “没事,组装齿轮时候不小心磨的。”

  刘彩云不免有些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转身从柜角的铁皮盒里翻出晒干的蒲公英叶,泡成温敷的草药水。

  拉赵瑞刚坐在小板凳上,翻开他的手掌。

  只见手心和手指上几个大血泡都磨破皮,鲜血都往外渗。

  忍不住皱着眉,轻轻吹了几下,才动作轻缓地给他敷药。

  一边敷药还一边念叨:“这是干了多重的活儿,才把手磨成这个样子啊!”

  小铃铛依旧挂在爸爸身上不肯下来,鼻尖几乎要贴上赵瑞刚的鼻子。

  看到赵瑞刚手上的血迹也吓坏了,搂着爸爸的脑袋紧张地问:“爸爸,你怎么受伤了?疼不疼呀!”

  赵瑞刚用手轻轻摩挲着女儿后颈细软的头发安抚她。

  便将今天的事儿都细细讲给刘彩云听。

  “竟然这么赚钱?”刘彩云惊到。

  随即又说:“就算赶时间,也不能弄伤自己!”

  听到刘彩云发自真心的关怀,赵瑞刚心情大好,将钱递给刘彩云道:“知道了,这些钱你收好。”

  刘彩云小心地把钱收起来,美滋滋地放进小箱子里。

  赵瑞刚见刘彩云守财奴的样子,就忍不住笑道:“别总想着把钱存着。存起来只是纸票,花出去才叫钱。钱嘛,终归是要为人服务的。”

  刘彩云反驳道:“你这话好没道理。花钱时候谁都开心。但万一遇到点事儿,没钱可万事难。别的不说,看着箱子里有积蓄,我心里就踏实。嗯,特别踏实!”

  赵瑞刚问道:“那也不能让钱一直躺在箱子里吧?”

  刘彩云单手托着下巴,双眉弯如月牙,开始憧憬。

  “我都想好啦,过段时间给你和铃铛多做两套衣裳。去镇上给你买套合适的桌椅,看你每天趴灶台上翻译怪累的,还要买几斤棉花把被褥换上……”

  说完,又满怀期待地看向赵瑞刚。

  “你呢,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