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伸出手,又有些犹豫,看着地上那个蜷缩如虾米、瘦骨嶙峋的身影,终究还是没忍心用粗暴的方式。他从墙角捡起一个破了口的矿泉水瓶,晃了晃里面剩下的半瓶雨水,走到程砚秋身边,将冰凉的水缓缓浇在他的脸上。

  “唔……”

  程砚秋的眼皮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他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眼球布满血丝,瞳孔涣散,里面倒映着烂尾楼天花板上狰狞的钢筋骨架。

  “鬼……画……我的画……”他像是被抽走了魂,手脚并用地爬向那些浸透了血与绝望的画布,“不能停……画完了……画完了就能换药了……”

  “换个屁的药!”阿四一把攥住他的胳膊,那手臂细得像一根枯柴,几乎感觉不到肌肉的存在,“你画的不是画,是你的催命符!你吃的不是药,是猫吐出来的毒丸子!”

  “不……不是的……”程砚秋惊恐地摇头,眼泪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那是救命的药……印度来的……院长亲口说的……他说我的指标很好,再坚持坚持,就能等到合适的肾源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被洗脑后的偏执与希冀,像一个溺水者死死抓住一根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早已被水浸透,正在将他拖向更深的水底。

  林默走上前,蹲下身,与程砚秋平视。他没有说话,只是摊开手掌,那颗诡异的蓝色药丸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幽光。

  程砚秋的目光瞬间被那颗药丸钉住了。

  “药!我的药!”他疯了一样扑过来,想要抢夺。

  林默手掌一翻,轻易地避开了。他的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这东西,是我们的猫,舔了你画上的颜料后,吐出来的。”林默的声音很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烂尾楼里的穿堂风还要冷,“现在,你告诉我,你每次吃下它,是什么感觉?”

  “感觉?”程砚秋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只是被告知,这是救命的东西,必须吃。

  “好好想。”林默的指节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击着程砚秋脆弱的神经,“是不是每次透析完,护士给你药的时候,你的后腰,那只还算健康的肾,会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是不是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东西在爬?”

  程砚秋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他想起了,他全都想起了。那些被他当成是尿毒症正常反应的细节,那些被医生用“这是药物在起效”的借口搪塞过去的诡异体感。

  每一次服药后,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微弱却持续不断的、仿佛有无数小虫在啃噬内脏的痛楚。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是病情恶化的征兆。

  “你……你怎么会……”他惊骇地看着林默,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我怎么会知道?”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因为死人,是不会撒谎的。”

  他将那张被黑猫抓破的透析预约单,重新拍在程砚秋面前,指着上面那个数字。

  “325。”

  “告诉我,这个数字,除了是你的预约号,还是什么?”

  程砚秋的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记忆的闸门被彻底冲开,无数个在透析室里半梦半醒的片段涌入脑海。

  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血液在管道里流动的声音,还有那个年轻护士的侧脸。

  “每次……每次启动机器……”程砚秋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她……她都会在操作屏幕上……输入三个数字……然后,机器才会响……”

  “是多少?”

  “我……我看不清……我头晕……”

  林默没有催促,他只是用手指,在“325”这三个数字上,缓缓划过。

  程砚秋的呼吸骤然停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是……是325……”他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每次都是这个数字……输完密码,那根针扎进我的身体,我就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吸走了……”

  真相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将他最后的幻想与防线彻底剖开,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现实。

  **买药,买来的却是加速死亡的毒药。

  透析保命,保的却是别人冷藏库里器官的新鲜。

  他以为的求生之路,从头到尾,都是一条被精心设计好的、通往屠宰场的流水线。

  “啊——!!!”

  绝望的嘶吼在空旷的烂尾楼里回荡,程砚秋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发疯般地用头撞击着冰冷的混凝土地面,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魔鬼……他们是魔鬼!!!”

  阿四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想去拉住他。

  林默却抬手拦住了。

  “让他哭,让他喊。”林默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只是眼底的杀意,已经凝如实质,“积攒了这么久的怨气,不发泄出来,会憋疯的。等他哭够了,我们带他去讨债。”

  黑猫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它那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林默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请功。

  林默弯腰将它抱起,挠了挠它的下巴:“放心,答应你的蓝鳍金枪鱼,大腹、中腹、赤身,一样都不会少。”

  不知过了多久,程砚秋的哭喊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他趴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疯癫与绝望,而是被一种刻骨的仇恨所填满。

  他抬起头,看着林幕,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求你……帮我……”

  林默点点头,表情平静。

  “这不是帮你,这是在清理门户。三济典当铺收了你的当品,就得管你这桩活当的因果。”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悄然浮现的提示。

  【阴德系统】提示:兑换【伪造病历:急性肾衰竭】及【陪护家属身份证明】,消耗阴德五百点。当前余额:九万四千八百七十点。

  两份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证件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其中一份病历递给阿四。

  “从现在起,你叫李大壮,一个因为胡吃海喝导致急性肾衰竭,急需做血液透析的倒霉蛋。”

  阿四接过病历,嘴角抽了抽:“掌柜的,这名字……是不是有点太接地气了?”

  “闭嘴。”林默把另一份陪护证明揣进兜里,“我就是你忧心忡忡的家属。现在,病人李大壮,你需要立刻去市立第一医院挂急诊,并且指定要去血液透析中心。”

  阿四瞬间明白了林默的计划,眼睛一亮:“好嘞!保证完成任务!我是不是得表现得虚弱一点?要不要我先原地转个五十圈,把自己弄晕了再去?”

  “收起你那拙劣的演技。”林默瞥了他一眼,“你只需要记住,到了那里,少说话,多观察。我们的目标,是那台需要输入‘325’密码的透析机,还有……那里的夜班护士。”

  夜色如墨,将江城市立第一医院那栋白色的住院大楼笼罩其中。白天里人声鼎沸的门诊大厅,此刻空旷而寂静,只有惨白的灯光将地面照得一片雪亮,反射着冰冷的光。

  阿四捂着腰,一脸“痛苦”地被林默搀扶着,**了急诊入院手续。得益于那份天衣无缝的伪造病历和林默塞给急诊医生的一个厚厚的红包,他们被“顺利”地安排进了位于三楼的血液透析中心。

  走廊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透析大厅的门紧闭着,里面漆黑一片,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巨兽的血盆大口。

  “掌柜的,现在怎么办?直接踹门进去?”阿四压低了声音,跃跃欲试。

  “我们是来看病的文明人,不要那么粗鲁。”林默拉着他在走廊的排椅上坐下,目光却锁定在不远处护士站里那个唯一亮着灯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护士,正趴在桌子上,似乎在打盹。她的面前,放着一本翻开的记录本。

  林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朝着护士站走了过去。

  阿四紧张地看着,只见林默走到护士台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一张银行卡,轻轻地放在了那本记录本上。

  那是一张纯黑色的卡,上面没有任何数字和标识,只在角落里烫着一个古朴的“当”字。

  护士被轻微的声响惊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当她看到桌上的黑卡时,瞬间睡意全无,脸上血色褪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这……这是……”

  “里面有五十万。”林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护士的耳朵里,“没有密码。我只有一个问题,一个要求。”

  护士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走廊深处的主任办公室,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紧张。”林默的语气温和下来,像一个邻家大哥哥,“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只是一个忧心忡忡的家属,听说这里的医疗技术很好,但又听说……这里的病人‘转院’率有点高。”

  他特意在“转院”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护士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林默的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她面前的那本记录本,“比如,这本近半年的病人记录。我想看看,那些‘转院’的病人,都去了哪家更好的医院。”

  金钱的诱惑和未知的恐惧在护士的眼中激烈交战。她在这里工作了两年,见过了太多诡异的事情。那些深夜被推走再也没有回来的病人,那些收到一个肾脏形状的骨灰坛后就销声匿迹的家属,还有主任办公室里偶尔传出的、压抑的争吵声。

  她知道这里是一个地狱,但她无力反抗,只能选择同流合污,麻痹自己。

  现在,一个机会,或者说一个深渊,摆在了她的面前。

  “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她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林默笑了笑,他俯下身,凑到护士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因为三天前,在青松殡仪馆的地下冷藏库里,编号325的冷藏箱,少了一个肾。”

  护士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放大到了极限。这件事是科室的绝密,只有院长和主任,以及当时负责交接的她知道!

  她看着林默,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笑脸,此刻在她眼中,比主任那张阴沉的脸还要可怕一万倍。

  她颤抖着手,将那本记录本,推向了林默。

  “看完……就烧了它……求你……”

  林默拿起记录本,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回到了阿四身边。

  “搞定。”

  阿四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凑过去看。

  记录本的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用蓝黑色的墨水,记录着一个个名字。

  王建国,男,62岁,尿毒症。入院日期:20XX年9月12日。转院日期:20XX年10月3日。

  李秀英,女,58岁,尿毒症。入院日期:20XX年9月18日。转院日期:20XX年10月15日。

  ……

  一页,两页,三页……

  整整二十三个名字。

  他们的入院理由都是尿毒症,最后的结局,都是千篇一律的两个字——转院。

  而在“转院”记录的后面,家属**那一栏,无一例外地,被人用红笔,画上了一个小小的、肾脏形状的图案。

  那不是标记,那是一份份死亡通知书。

  阿四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烧起来了。

  林默则平静地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

  程砚秋,男,28岁,尿毒症。入院日期:20XX年3月1日。

  而在他名字后面的“转院日期”那一栏,是空白的。

  但有人用铅笔,在后面轻轻地写下了三个数字。

  48h。

  ***

  三济典当铺流水账(戊戌年三月十五日亥时初)

  ■阴德点收支

  收入:无。

  支出:五百点(兑换【伪造病历】及【陪护身份证明】)。

  当前余额:九万四千八百七十点。

  ■当品入库

  无。

  ■特殊事项记录

  ?已确认市立第一医院透析机启动密码为【325】,该密码与肾契、冷藏库编号为连号,证实为程序化作案。

  ?活当者程砚秋精神崩溃后,已确认其所服“印度仿制药”为不明毒物,其作用尚待查明。

  ?成功潜入市立第一医院血液透析中心,通过交易方式,从夜班护士处获得关键物证:【近半年患者转院记录本】。

  ?记录本显示,近半年来共有二十三名透析患者被记录为“转院”,但家属均收到肾形骨灰坛,证实全部遇害。此为重大突破。

  ■人员状态

  ?林默:计划通。对人性的贪婪与懦弱有了新的认知,认为金钱是打开地狱之门的****。情绪稳定,正在分析下一步行动方案。

  ?阿四:化名李大壮,角色扮演体验极差。目睹遇害者名单后,愤怒值已突破临界点,急需物理降魔渠道。

  ?黑猫(Hei爷):留守烂尾楼看护程砚秋。通过未知方式发来信息,表示除了金枪鱼全套,还需追加一份猫薄荷作为精神损失费。请求已被驳回。

  ■下步计划

  ?分析记录本上的二十三名遇害者名单,寻找突破口。

  ?程砚秋的“48小时”时限迫在眉睫,必须在他被“转院”前采取行动。

  ?夜班护士是一个不确定因素,需要进一步控制或利用。

  ?那台杀人机器,必须亲眼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