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李缨就没受过这样重的训斥,尤其还出自母亲之口。

  她霎时红了眼眶,“母亲就这样偏心她?她做了错事,反倒都成了我的不是?”

  李母道:“你知道她做错了,告诉我们,我们关起门来管教便是。为何非要在那么紧要的关头大闹,弄得我们全家都下不来台呢?”

  李缨忿忿说不出话,憋着泪,最后大喊一声“你就是偏心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忠勤伯想拦,都没她快。

  转身坐回交椅上,他只得先安慰妻子:“我知道你是替缨儿担心,那镇国公府规矩多,谢三又一心扑在旁人身上,缨儿若顶上这婚事,难免要受一世的委屈。”

  李氏亦悄然含泪,为女儿的任性不懂事而委屈。

  可眼前太多乱糟糟的事,她作为当家主母,一刻都不能懈怠。

  “我叫库房备礼,明日亲自登国公府的门,见见她们的主母、老太太。那谢三既知晓二嫁之事,可见是对人极其中意的。”

  “为着缨儿,我也得求求她们。”

  忠勤伯点头,又问:“可要我陪你同去?”

  李氏道:“先不必,若我们这些做母亲的议不拢,夫君再出面寻镇国公也不迟。”

  夫妻二人合计完,才又想起闻蝉,叫人去唤她过来。

  丫鬟去了,回来却说:“闻姑娘出府了。”

  “她去哪儿?”

  “奴婢不知,姑娘没说。”

  闻蝉正在赶去镇国公府的马车上。

  隔得太远,足足要坐一个时辰的车。

  可是她不信。

  把自己换成李缨,必然不是谢云章的意思。

  可就算他拦不住谢玉瑶,为何不让陆英回来传个话呢?

  好不容易到了国公府大门外。

  青萝见她一动不动坐着,问:“娘子,咱们不下去吗?”

  有些不合适。

  她知道自己有些冲动,这个时候,不该一个人到镇国公府来。

  下了车,又该如何进门呢?

  衣袖绞了一遍又一遍,或许是太着急了,她什么都没想到。

  直到车下传来一声试探的:“娘子,是你吗?”

  “石青!”

  闻蝉立刻掀开帷裳,“我来找他,他现下在何处?”

  石青也是热锅上的蚂蚁,主子叫他别说别说,等捱过这一遭,可他又觉得不对,得把这事告诉娘子。

  可巧,刚出门就看见她的马车。

  国公府,祖宗祠堂外。

  阖府上下所有人都来了,就连已出嫁的几个女儿,甚至断了腿的谢承宇,也都受父命来观刑。

  乌泱泱一大家人围在院落边上,上方,镇国公大马金刀,持着根木杖立在廊下,后方国公夫人正搀着年逾古稀的老太太。

  萧瑟寒风里,谢云章褪去外衣,跪到镇国公面前。

  这场面惊人的熟悉。

  就连最小的孩子或许都记得,上回是在六年前,谢云章非要退安远侯府的亲,老国公便叫来家中所有人,当众责罚了他一顿。

  虽是一家之主,所有孩子的父亲、祖父,众人却与他都不甚相熟,都只被他身上那股肃杀之气震慑。

  他手中木杖一挥,指着跪在前方的儿子说:“我问你,你知错没?”

  雪白的里衣裹着男人略有清减的身形,可他脊背直挺,眸光浅淡,跪着也不损分毫气度。

  朗声道:“儿子没有错。”

  “混帐东西!那参你抢人老婆的折子,都递到圣上跟前了,你还不知悔改?”

  镇国公是觉得丢脸,他昨日在马场**烈马,忽然便被人笑话,听见这桩风流韵事。

  清早回家一问,谢云章竟咬死不肯跟人断,这才有了眼前,在祠堂外公然行家法。

  “我再问你一遍,那祸水,你还娶不娶?”

  “她不是祸水,儿子要娶她。”

  “你混账!”

  木杖猛然挥起,一如他在沙场奋勇杀敌,毫不留情落到儿子脊背上。

  只一下,谢云章后背便渗出大片红痕。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只能低头不再看。

  棠茵也吓得一哆嗦,上前一步,却是浑身都在颤。

  忽然小臂被人拉住。

  回头,是谢铭仰。

  “父亲正在气头上,除非三哥自己认错,否则谁劝都不管用。”

  棠茵紧张得眼泪都要逼出来了,可或许有他这长房嫡子立在身后,她还是颤抖着开口:

  “父亲……三哥身上有旧伤,昨日昏了一整夜,今早才好些呢……”

  镇国公才听不进去。

  他十三岁参军,沙场驰骋二十载,只知棍棒底下出孝子,更何况谢云章这么年轻,根本不信会把人打坏。

  木杖再度指向他,老国公喝问:“你再说一遍,你还娶不娶那祸水?”

  谢云章垂着眼,仿佛不管问多少次,他的答复都是:“她不是祸水,儿子要娶她。”

  “好好好,叫你读书也是读到狗肚子里,我让你顶撞你老子……”

  将碍事的袖摆一捋,似是要用尽全身力气迫他悔改。

  孔武有力的手臂再度高扬,却忽然听见一声:“住手!”

  老国公一顿,却也只是顿了顿,甚至又添了几分力去打。

  闻蝉就这样,眼睁睁看他挨了一下。

  这院子里这么多人,都在看他挨打。

  那一瞬她什么都想不到,只能冲到老国公面前跪下。

  “国公爷,他身上有伤,您要罚他,能不能等他伤好了再罚?”

  她刚刚才听石青说。

  谢云章脑后的伤一直在复发,从回到上京起,陆陆续续昏过去许多回,却一直不许人告诉她。

  此刻男人唇上血色全无,开口嗓音亦不稳。

  说的是:“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找你。”

  “你还要去寻这小**妇!”

  老国公发怒,似雷霆万钧,倏然劈到眼前。

  闻蝉被喝得一愣,见他棍棒扬起,却立刻扑过去护住谢云章。

  “国公爷,国公爷……他是为护国公府,昼夜操劳才引得旧伤复发,他固然有错,可能不能将功抵过,您等他伤好了再罚,等一等行不行……”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老国公无从下手,又不想打别人家的女儿,便道:“把她给我拖开!”

  闻蝉眼睁睁看着两个粗壮的婆子涌过来,身前谢云章还在轻声劝:

  “听话,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