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闻蝉胡乱打他,怕她牵扯到伤处,谢云章才稍稍退开,只将她挥出来的手裹入掌心。

  摩挲着,又说:“元宵之后,和我一起走。”

  “你……”

  闻蝉不觉得他是认真的,今日除夕,他贸然闯入本就够疯了,此刻说的,也不过是几句疯话。

  平心静气,闻蝉只说:“我不会跟你走。”

  “若我非要呢?”

  “那我就……”

  男人单膝蹲在美人榻前,稍稍抬眼,“你就如何?”

  闻蝉被盯得心中发怵,想将困在他掌间的手抽回,使了几次力,却半分都退不出,反被人攥得更紧。

  气急了大喊:“那我就杀了你!谢云章,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这是气话,半分不真。

  谢云章道:“你真想杀我,任那两支箭射穿我,不就好了?”

  “那是我当时不想!等我想的时候,我自然会来取你的命!”

  毫无威慑,听得男人低笑几声。

  又哄她:“好,我的命留给你来取。”

  语调太随意,像是小时候他得了什么时兴鲜果,嘱咐人镇在井里,又告诉她:慢慢吃,都留给你。

  “昨日的首饰,都收到了?”

  闻蝉失了挣扎的心力,点点头,手也任他握了,只掩耳盗铃似的,将眼光移开。

  “喜欢吗?”

  “不喜欢……唔!”

  又被咬了一口。

  “不许说谎。”

  “我只能说喜欢吗!”

  “不喜欢哪件,要说得详实。”

  “……”

  谢云章似乎缠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外头梆子敲了一声,更夫唤着“天寒地冻”。

  他才感慨道:“新一年了。”

  除夕夜过去了,到底是两个人说着闲话,守完了旧岁。

  闻蝉早觉困倦,捂唇打个哈欠,便说:“你快走吧。”

  要过除夕,要守岁,都依他了。

  谢云章从那坐榻上起身,眼光若有似无,朝里间床帐内瞥。

  “等到年后,我要随那指挥使巡三日海,巡完了,便是归期。”

  这回闻蝉不接话,只默默捂上自己小腹。

  谢云章将她动作尽收眼底,又望一眼里屋床榻才说:“走了。”

  走吧走吧!

  她才不信谢云章会强掳了自己去,他要是敢,大不了往后再逃一次。

  有了这回的前车之鉴,她一定不会被人再找到!

  待人一走,心弦一松,困意自是更浓。

  闻蝉走回里屋,灯芯已烧到尾,檀颂还如原样躺着,一只靴脱了,一只靴搭在床沿。

  她赶忙替人脱下来,又将他身形摆正。

  后知后觉有些心慌,才试探唤了两声:“夫君,夫君?”

  毫无反应。

  闻蝉实在困极,安了心,和衣在人身侧躺下。

  片刻后,满室寂静。

  那躺在里侧,本该沉沉昏睡的男子,悄然睁眼。

  闻蝉第二日醒晚了。

  檀颂不在屋里,玲珑小巧进来伺候洗漱时,闻蝉便问了一句。

  小巧道:“主君在亭子里弄萧。”

  “衣裳带了吗?”

  “不曾带。”

  闻蝉随意用了些早膳,亲自抱着衣裳去亭子里寻人,一路上萧声悠扬。

  在国公府时闻蝉学过琴,会,但说不上精通。

  至于檀颂在音律上的天分,门外汉也不得不赞一句。

  最开始闻蝉也会想,檀颂若没入仕,兴许会去做个乐师,还得是名声大、心气高,任他王公显贵来请都请不到的那种。

  氅衣拢上人肩头,箫声一滞。

  “夫人起了。”

  闻蝉点点头,在美人靠上坐下来。

  “我听着,你继续。”

  檀颂却将萧一竖,“回头再吹吧,今日要祭先祖。”

  闻蝉的父母只在祠堂里,两尊牌位。

  檀颂的父母葬在近旁山脚,马车半个时辰便到。

  不知是否忆起了先父先母,檀颂今日格外寡言,跪在那碑墓前,开口嗓音淡淡的。

  “姐姐说,母亲是为生我而走的,二老伉俪情深,母亲走后,父亲便一年比一年憔悴。”

  “到我八岁那年,父亲也撒手去了。”

  “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告诉我,要护好姐姐,要撑起门楣。”

  成婚三年,祭祖三次,这是檀颂第一回详尽说起旧事。

  闻蝉道:“夫君做到了。”

  檀颂却抿唇摇头,将那叠纸元宝投入火中。

  灰烬随风漫起,他才说:“那是夫人的功劳,没有夫人,我就做不到。”

  闻蝉便扶着后腰,跪到他身侧。

  “我有天大的功劳,寒窗苦读中举的还是夫君,先有你一,方有我二。”

  “况夫妻之间,本就当相互扶持,又非论功行赏,何必如此分明?”

  檀颂怔怔望着他,直到火星燎上烧纸钱的手。

  “夫人说得对,”他这才猛然回神,“我与夫人是夫妻。”

  这话听着怪怪的。

  可闻蝉亦存着心事,想到元宵过后就要和人坦白,也不知这夫妻还能否做下去,也就无心细究。

  待迟一些,檀家那些表亲登门走访,闻蝉要管沏茶作陪,更顾不上许多。

  午后招呼着女眷们凑一桌打叶子牌,一直到晚膳后,家中才冷清下来。

  檀颂再没如父母坟前那般伤春悲秋,与她一道热络迎客、送客,在家这几日倒是很充实。

  初四檀颂回府衙上差,檀如意带着儿子,初八便到了。

  她夫家杂乱的亲戚多,过年家中离不得主母,熬到初八才能回定安寻弟弟。

  “这说说也是家底殷实的门户,一遇上逢年过年,我就是他们的管家婆,什么事都得挨上我三分!”

  檀如意这回带着两个丫鬟,一个正抱着两岁的安哥儿哄,厅堂里一时闹哄哄的。

  闻蝉叫人上茶上点心,又恭维:“能者多劳,夫君便是姑姐拉扯大的,能聘到姑姐这样的主母,他们自然安心将家业托付。”

  闻蝉为她择婿时,的确认真思量过一番。

  那姑姐夫吧,人老实,话少,没什么大出息,但家底殷实,先头那老婆是病故,他到三十都未续弦。

  正好檀如意是个爱操心的,若旁人替她管事,她恐怕还闲不住,要同人争那掌家的脸面。

  如今那夫家忙是忙,却叫她过得极有滋味。

  闻蝉找来一个小厮:“去给主君报个信,就说姑姐到了。”

  府衙。

  “知道了。”

  檀颂这一整日都魂不守舍。

  他听同僚说,谢云章巡海去了,但年前还剩几个海匪,并未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