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二十两!”

  原先说定十两,船家探头望天,还是摇头,“这不是钱的事。”

  “三十两。”

  “唉呀……”

  “一百两。船不必到岸,你中途便能折返。”

  “……”

  满腔急切中,闻蝉终于得到一句:

  “娘子莫淋湿,快登船吧!”

  近旁人匆匆折返避雨,刚离岸的船也在靠岸,只有闻蝉孤身逆行,冒雨解下缆绳,漂离这片靠了四年的岸。

  岸边亭子里,不远处高楼上,许多双眼睛好奇打量着这不怕死的女人,看一叶孤船漂泊入海。

  闻蝉躲进船舱,抱紧膝头包袱,雨点隔船身重重敲在头顶。

  一如临走前,檀颂在屋内拍门。

  在琼州的桩桩件件,如走马灯般浮现眼前。

  有檀颂,有王妗,有宅院里的玲珑小巧,也有茶铺里的梁妈妈……

  这些,都与那岸口一道,渐行渐远了。

  轰隆——

  惊雷乍作,船家摇橹的手都一抖。

  他蓑衣草帽上雨水滴连成线,大浪更凶猛**着单薄的船身,人力不及天力,这小船似在不进反退。

  “娘子,娘子!”

  呼啸风声里,闻蝉听见船家的嗓音飘来。

  “够远了没啊?要命还是回去吧!”

  不一会儿又变成:“算了算了你那银子我不收了!我折返了啊——”

  闻蝉从船舱里探出身,才知他为何临阵脱逃。

  风裹着雨在海上打成旋,四顾茫茫昏暗,仿佛随时都会迷失方向。

  她不过是要做一出“畏罪潜逃”,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就……”

  恰是此时,一座又大又稳的楼船,破开雨幕,出现在眼前。

  闻蝉也不顾暴雨,匆匆掏出几个银锭塞给船家,便只管立在船头,任飓风灌入衫袄,单薄的身体似随时会被吹走。

  两船愈靠愈近,不过数丈时,闻蝉忽见寒光一闪。

  有人在楼船上拉弓搭箭。

  石青一身黑衣早裹紧劲瘦的身形,弦拉到最深处。

  忽然,手臂一痛。

  那羽箭便如被拍死的苍蝇,直直下坠,被汹涌海面吞入。

  “干什么!”

  拍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陆英,“谁让你自作主张!”

  “我……”

  “石青。”

  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石青立刻辩解:“爷你信我,只要把那船帆射下来,娘子便决计走不了了!”

  谢云章咳了几声。

  缓过来才说:“你会吓到她。”

  石青:啊?

  趁他发愣,陆英反手缴了他的弓。

  那寒光消失了。

  闻蝉仰着面,见甲板上放下绳梯,把包袱一系,奋力攀爬。

  最后是陆英拉她上去的。

  焦黄的纸伞为她遮蔽乱雨,陆英又将一件氅衣披到她身上。

  “大人在楼上等您!”

  厢房内。

  衣裳里的水湿哒哒淌一地,发间的水则渗下前额,挂在眼睫上,引她不适眨了眨眼。

  谢云章还是没露面,只坐在一扇山水屏风后。

  “娘子,得罪了。”

  陆英说完,一把夺过她的包袱。

  闻蝉想拦,却不及她快。

  手臂刚张开些许,陆英的手便利索搜上来,在她身前身后好一通摸索。

  闻蝉这回任她搜,并不反抗。

  她最后又道一声“多有得罪”,才绕到屏风后打开包袱。

  低声对男人汇报:“碎银一包,纹银二百两,银票一千两。”

  闻蝉也听到了,一只手拢上小腹,浅浅摩挲,又及时握拳收回。

  屏风后,男人揉了揉额角,低低“嗯”一声。

  “叫她过来。”

  陆英便绕回来,恭敬作请。

  “娘子,大人有请。”

  什么毛病。

  闻蝉在心中低咒一声,断手断脚了不成,同一屋檐下还要人在中间做桥。

  她拖着沉重的衣衫上前,裙裾在地上留下一条醒目水渍。

  陆英忍不住提醒:“大人,娘子身上还湿着。”

  “无碍。”

  闻蝉绕到屏风后,终于窥见他的真容。

  看起来完好无损。

  面色略有憔悴,但不见哪里包扎,想来并无大碍。

  “退下吧。”

  这话是对陆英说的,她行过礼,便将闻蝉要被没收的包袱系好,利落出了门去。

  屏风后一时寂静。

  谢云章说:“你过来。”

  闻蝉见他垂着眼,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一时恼火上头。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已被休弃,谋逆的罪证捏在你手里,人也在你船上。”

  谢云章仍旧没抬眼看她。

  只伸出一只手,又说:“过来。”

  闻蝉望着他的指节,生怕再不过去,反而会更露馅。

  上前几步,把手放入他掌心。

  谢云章却顺着她指尖寻到手腕,一把攥住,把人拉到身前。

  另一只手轻易寻到她腰身,将人揽坐到怀中。

  闻蝉死死扯着他襟口,身前男人的手毫无怜惜,重重在她胸脯腰腹上胡乱按压。

  最终停在腹腔处,缓缓向上抚。

  “你干什么!”

  闻蝉假意愠怒,狠狠打开他。

  谢云章失笑,随后不容分说,手顺她湿透的袄衣下摆钻入。

  “你别,你不要……”

  闻蝉隔着衣裳推他不成,只得主动掀起衣裳,再去推搡他的手。

  结果便是亲眼瞧见,自己那绣着兰草的丁香色兜衣,被他指骨攥紧,又一把扯下。

  “啊!!”

  她慌忙盖上外衣,见那单薄的小衣团在男人手中,扑开身子就去夺。

  却不比他手臂长,力气又大,整个人只在他腿上张牙舞爪。

  谢云章单手展开那兜衣,往刚刚察觉的细微不平整处摸索,果然,摸到那一处是双层,里侧缝了一块布料制成暗袋。

  至于暗袋里又是什么,不言而喻。

  “没收了。”

  闻蝉欲哭无泪。

  那是王妗给她的一万两银票。

  她故意在包袱里留了银锭和银票,却不知谢云章谨慎至此,叫陆英搜身一遍不够,还要亲自搜她的身。

  “凭什么!那是我的,我的!”

  男人手腕轻巧一扬,闻蝉便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身小衣,挂到了屏风上。

  “上了我的船,没有什么是你自己的。”

  “包括,你。”

  闻蝉发间还在淌水,湿漉漉和他贴在一起很不好受。

  刚瞪他一眼,却忽然动作一顿。

  谢云章还是没看自己。

  他漆黑的眼底毫无光彩,瞳孔似乎也是涣散的。

  “你……”

  她试探着抬手,在人眼前晃了晃。

  起初没反应。

  片刻后他耳侧微偏,精准抓住她手腕。

  闻蝉还是蹙眉问:“你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