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何体统,这两人成何体统啊!”

  相隔十里的兰馨堂,主母屏退闲人,憋了一顿饭的气才狠狠宣泄出来。

  又指着身侧的小儿子怒骂:“你也是!你三哥胡闹,你帮着他胡闹!”

  “那狐媚子给你下什么**,竟叫你胳膊肘朝外拐,忤逆自己的生身母亲!”

  眼见人气到拍案,另一侧,金姨娘赶忙端来茶水奉上。

  “夫人莫动气,为些不懂事的小辈气坏身子,那多不值当!”

  又劝谢铭仰:“五郎,快给你母亲认个错吧。”

  少年温和又带一点稚嫩的眉目垂着,依言给国公夫人打了一揖。

  “引母亲动怒,是儿子之过。”

  “这就对了嘛……”

  金姨娘刚要继续打圆场,谢铭仰却直起身,冷不丁又道:

  “可三哥也没做错啊。”

  “你,你……”

  国公夫人捧着心口,保养得宜的指节抬起来,点着他,一副就要背过气去的模样。

  金姨娘慌忙趋到人身前,替人捋着胸脯顺气,口中呐呐劝着:“五郎还小五郎还小,莫动怒,莫要动怒啊!”

  谢铭仰见人实在气得厉害,这才收声没往下讲。

  国公夫人好一会儿才顺上气,只觉这儿子今日是存心要与自己吵,弄得她也一团恶气盈在胸口,不吐不快。

  “你还说你三哥没做错?这婚姻大事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问父母便带个乌七八糟的女人回来,这难道不是存心要气我?”

  “那三哥若问了,母亲会答应吗?”

  “你……你这逆子!”

  金姨娘忙劝:“五郎,少说些吧五郎!”

  谢铭仰低头,又是打揖赔罪。

  直起身,却还是不改口:“何况静姝姐姐不是外人,她是三哥一手带大的。”

  “三哥喜欢她,自小就喜欢。”

  贵妇人已被气得眼冒金星,倚着圈椅靠背,阖目摇摇头。

  “他是被那狐媚子蛊惑了!”

  “蛊惑只得一时,满打满算分开五年,三哥还是喜欢她,可见不是蛊惑,是三哥心甘情愿的。”

  “母亲,”不待主母反驳,谢铭仰又说,“我在朝云轩念过几日书,都看在眼里,三哥是非她不可的。”

  国公夫人坐正些,又问:“你那时才几岁啊?八九岁的小儿郎,你懂什么!”

  谢铭仰转而又问:“母亲为何看不上静姝姐姐?她生得体面,学识亦不差,替三哥操持内宅绰绰有余。”

  这下国公夫人不出声了。

  五郎是三郎的兄弟,与她这嫡母考量的,自然不同。

  她的两个亲儿子,大郎入京营从武,五郎还等着读书入仕。

  可说句不偏不倚的话,要论上进,通通不如三郎。

  三郎是国公府最有出息的儿子,却偏偏不是从她肚里出去的,最易遭人离间。

  往后与国公府是亲是疏,娶的新妇至关紧要。

  新妇得和自己一条心啊。

  她年轻时便吃过苦,老太太出身乡野,与她这侯门出身的媳妇多有磕碰,弄得日子长了,她与老国公情分蹉跎殆尽。

  府上的小妾、庶子,一茬接一茬。

  终于轮到她做婆母,又怎会放任儿子娶一个奴婢?

  就别说出身了,当年三郎要纳妾她便是反对的,亲自将那丫头劝走了。日后她们再成事,又怎会不存下芥蒂,怎会再与她这婆母一心?

  “你还小,你不懂,母亲是为整个家考量。”

  谢铭仰温和的面上,难得显露了几分烦躁。

  “母亲,我也不小了。”

  “罢了罢了,你别在我跟前气我!”

  金姨娘见两人要吵崩了,连忙又上前说好话。

  国公夫人偏过头,听着她叽叽喳喳也烦。

  便问:“大郎呢?还没回来?”

  金姨娘往窗外一瞥,见天都黑透了,“早派人去请了,世子爷不回,竟也没叫人传个话。”

  她这大郎素来听话懂事,没道理晾着家里才对。

  贵妇人也朝窗外望去,心间烦闷,忽然右眼皮狠狠一跳。

  轰隆——

  惊雷乍响,电光划破夜幕。

  闻蝉倏然睁眼。

  身上男人还在动情地吻着他,沉香气在两人间勾缠,将她笼得水泄不通。

  她记得从前三公子身上,是不熏香的。

  像是一个美梦,被窗外雷声惊醒了。

  想起自己的主动,想到两人正滚在织满芍药花的地衣上,她身躯缓缓僵硬。

  “吓到了?”

  谢云章及时察觉,低喘着退开少许,又用前额抵上她颈项。

  两只手,捂住她热烫的耳。

  “别怕,只是打雷了。”

  他伏于女子温软的身躯,听着她心跳,感受她的热意。

  此刻他无比确信,他的杳杳亦是爱着自己的,回到旧日的屋舍,这满载两人回忆的地方,她的感情也复苏了。

  今日是她主动拥上自己,吻上来,这是个好的开端。

  中间那五年,就翻篇吧。

  他会更用心去与主母周旋,一定要风风光光把她迎进门……前头那个孩子是他对不住,往后,往后她会有自己的孩子……

  闻蝉则躺在地上,定定望着房梁。

  是,这里一切都没变。

  可的确不是当年了。

  她和谢云章,不是当年那对清澈的小人了。

  他要自己做妾,自己赌气另嫁,他还强拆自己一桩安稳的姻缘,机关算计逼得她不得不回京。

  怪她。

  一走进这里就眼花耳热,当年埋在心底,从没对三公子说出口的喜欢,一不小心全涌了出来。

  “杳杳,我们……”

  “谢云章。”

  趁情浓,男人正欲像从前那般,把自己的考量打算都说出来。

  却不料,被她冷声打断。

  “怎么了?”

  闻蝉有些后悔,可做都做了,总归也不是第一回这样,劝自己没什么好矫情的。

  推开他,坐起身,她疏离道:“我累了,今晚我住这里,你回主屋歇息吧。”

  突如其来的冷漠,与方才勾着自己拥吻的模样,可谓天差地别。

  “你……”

  “你走吧。”

  她不看人,顾自要从地上起来。

  看得谢云章一阵窝火,摁住她肩头,又将人压回地上。

  “不认账了?”

  他嗓音尚存几分低哑,深黑的眼自上而下睨着她,隐隐压不住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