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尘缘 第二百九十四章舞伎

小说:斩尘缘 作者:怡然 更新时间:2025-06-03 00:38:18 源网站:2k小说网
  他一日不死,阿满就会等他一日。

  这是许尽欢不再来狗尾巴胡同后,阿满在信中,写给他的一句话。

  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留住这个男人。

  这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除非,许尽欢自己往外说。

  阿满看看手里的银票,眉宇间的戾气一点点散开,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一千两。

  这要换在六年前,她眼皮都不会掀一下。

  但现在,别说一千两,就是十两银子,对她来说都是一笔巨款,能救命。

  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哪怕是死了,都能把她从地狱里,救出来。

  “收起来吧,我的任务也算彻底完成,否则心里总惦记着。”

  宁方生故意挑起眉,上上下下看了阿满一眼。

  “说句实在话,我实在不明白,许尽欢那样的人,为什么放不下你?”

  屋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微风拂起阿满耳边的碎发,她仿佛听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用这种不屑的口气,对她说:

  “阿满啊,我实在想不明白,许尽欢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小**人。”

  说这话的,是长公主。

  那个嘴角边,永远衔着一抹冷笑的高贵女子。

  阿满咬着后槽牙,问:“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宁方生不作回答,而是敛去所有表情,认真道:“其实,我这一趟进京,不光是来看看你,给你送点钱,也想……”

  “也想什么?”

  “也想查一查他为什么纵火自尽。”

  宁方生的声音低沉,且有力,“我总觉得,他不该死。”

  是的。

  他不该死。

  他还应该活着。

  压在阿满心中整整五年多的愤怒,像脱缰的野马奔腾起来。

  于是,她固执地又问一遍:“你想知道,他为什么放不下我吗?”

  “想!”

  宁方生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说话,

  阿满没有动。

  她不是没有见识,当年在宫里,在公主府,她见过太多太多身份和地位都在天上的人。

  所以,从见到宁方生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人既贵又富,必是出自哪个高门。

  偏偏,他爬上了屋顶,席地而坐,又毫不在意自己穿着这一身旧衣,蓬头垢面地坐在他身边。

  阿满听到自己的呼吸重了些,喉咙里也开始发痒。

  她有一种感觉。

  这是今生唯一一个,愿意听她讲完前尘往事的人了。

  阿满小心翼翼地坐下去,看着自己粗糙的,满是老茧的双手,满腹心酸。

  “我从前,不长这样。”

  ……

  她们家四个女儿,四朵金花,她打小就是最娇,最柔,最美的一朵。

  娘连生四个女儿,不仅在家抬不起头,在村里也低人一等。

  赔钱货是没有名字的。

  她出生的那天正好是满月,祖母说小名就叫阿满。

  但赔钱货能卖。

  祖母把大姐卖了三两银子,让她做了别人家的童养媳。

  二姐因为力气大,能干活,留在了这个家。

  三姐卖给了南边的戏班子,卖了五两银子。

  她因为打小就是美人胚子,祖母说了等她大一点,出落得好一点再卖,能卖个好价格。

  娘生的第五个孩子,也是女儿,祖母这回连养都懒得养了,直接把孩子溺毙在马桶里。

  也是老天看她可怜,那日伶官来村里挑人,一眼就挑中了刚满七岁的她。

  伶官给爹**原话是这样的——

  这丫头四肢纤细,柔软,是个跳舞的好苗子,你们家生出这么个女儿,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就这样,她成了乐户。

  乐户,是指入乐籍的人户。

  有跳舞的,唱曲的,唱戏的,耍杂戏的,以及熟知音律,演奏各类乐器的。

  虽然乐户为世人所轻,但好歹是吃公家饭的,每个月和当官的一样拿俸禄,有二两银子呢。

  爹娘见女儿被选中,高兴地在家门口放了几串爆竹。

  街坊邻里都过来道喜,都说鸡窝里飞出一只金凤凰。

  她也高兴。

  她高兴的是,就算娘以后生的还是女儿,也能在家里,在村里挺直腰板,不用觉得低人一等。

  从被选上,到成为真正的乐户,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走。

  伶官说了,钱难挣,屎难吃,二两银子能不能赚到,就看你挨的棍棒多不多,流的眼泪和汗水多不多。

  多,你就能挣到。

  不多,你就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舞队也分三六九等。

  长得好,跳得好的,有点关系门路的,能给皇上跳舞,给贵人跳舞。

  命再好些,被贵人看中赎回去,放在内宅里,那便是得了好造化。

  也有那命苦的,只能去教坊司卖艺,穿着轻薄的纱衣,在台上跳给各色男人看。

  若是有哪个男人瞧上了,银子掏得足,也能春宵一度,与**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卖得贵一些,偶尔还能挑挑客。

  阿满一不想滚回去,二不想自己将来沦落到教坊司卖艺,侍候男人。

  年仅七岁的她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跳出点名堂来。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想出头,真的就得拿命搏。

  别人一天练五个时辰,她练六个,七个。

  别人一顿饭吃七分饱,她吃五分。

  别人跳累了,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

  她不睡,暗中琢磨着要怎么穿衣,要怎么打扮,要怎么媚眼如丝,怎么让男人们心生怜惜。

  十年。

  整整十年。

  她终于如愿的跳进了皇宫里,成了殿廷朝会舞乐中的一员。

  这一年,她十七。

  十七岁的阿满,野心勃勃,她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有的只有一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身体。

  这副身体能腾空跳跃,也能像柳枝儿一样,弯成任何一种男人喜欢的姿势。

  她决定用这副身体,为自己搏一个好前程。

  她的目标是皇帝。

  一个人的野心是藏不住的,它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从你的心里跑出来。

  一个眼神,一句喟叹,甚至一个动作。

  而在深宫里,一个毫无背景、只会跳舞的女子,最不能有的便是野心。

  仅仅是为皇帝跳了一支舞,仅仅是在跳那支舞的时候,她往皇帝那边多瞄了两眼,伶官就把她从前排,调到了后排。

  她不甘心,追问为什么?

  伶官看着她,冷笑一声说:“有些个心思,不是你能动的,动一动,别说是你,连我都是个死字。”

  后来她才明白——

  深宫三千佳丽,每一个都削尖了脑袋想争宠,她们怎么会容许她一个卑**的舞伎,生出非分之想?

  为什么宫里每年都要添新的舞伎?

  旧人去了哪里?

  旧人都化作了深宫里的,一条条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