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哥,你可真是有本事,居然能找到五品叶。”

  俗话说得好,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秦仕谦之前找到棒槌,大家还会觉得他运气好。

  但是接连找到三苗棒槌,还有个五品叶,谁还敢说人家靠得全是运气?

  那必定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秦仕谦刚想开口谦虚,老金头却已经连连点头,替他吹嘘起来。

  “可不是么,别看秦老三第一次跟着咱们放山,他还真是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

  “山神爷昨晚给他托梦了。

  “他第一次放山根本不懂,也没当回事。

  “直到我俩走到一条河边,他才想起自己昨晚梦到过这条河。

  “他一个人游到对岸去找棒槌,我在河这边等了好久,都担心他是不是麻达山了。”

  “谁知道这小子不但找到一棵五品叶,还准确无误地回到岸边找我,又带着我回到棒槌旁边,愣是一点儿弯路都没走……”

  麻达山就是在山里迷路的意思。

  秦仕谦听到老金头这样不遗余力地夸赞自己,不免有些心虚。

  他素来不屑于冒领不属于自己的功劳。

  但今天这事儿,他除了默认,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总不能说,我不认识路,是一只豹子给我带路的吧?

  这种事,若非他亲身经历,听别人这样说,也会觉得对方脑子有病。

  大家听了老金头这样说,看向秦仕谦的目光也都渐渐发生了变化。

  要知道,老金头虽然平时是个老好人,看着没什么脾气的样子。

  但是在放山这件事儿上,他是绝对眼里不揉沙子,也从不会随便夸人。

  最重要的是,能根据梦境找到棒槌,说明秦仕谦得到了山神爷的眷顾。

  跟着这样的人放山,运气肯定差不了。

  于是大家看向秦仕谦的目光也都越发炙热。

  只有陈小六发现胡老大面色不虞,忍不住嚷嚷起来。

  “金叔,你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这话若是胡老大说的,老金头兴许也就不说什么了。

  可偏偏是陈小六说的。

  老金头一瞪眼,斥道:“你懂个屁!

  “这可是五品叶!你瞅瞅这棒槌杆多粗?

  “我夸几句咋了,我还觉得自己夸得轻呢!

  “等你小子啥时候能自己找到五品叶,才有资格插嘴!”

  陈小六被老金头怼得面皮涨红。

  偏偏对方说得都是实情,他也无可反驳,只得讪讪地退到胡老大身后。

  胡老大整个人隐身在阴影中,让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另外一边,老金头还在不遗余力地夸着秦仕谦。

  胡老大冷不丁问了句:“棒槌多重啊?”

  大家听得胡老大这么问才想起来。

  “可不是么,金叔,你还没说这棒槌多重呢!”

  “都五品叶了,肯定小不了。”

  “再小那也是五品叶,年份到了一样值钱。”

  “那还是越大越好啊!”

  老金头抬手把众人的议论压下去,然后笑着说:“这棒槌个头不算小,不过抬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没顾上称重就着急往回赶。”

  大家一听,连老金头都说个头不小,越发心痒难耐。

  老金头也来了兴致,笑呵呵道:“要不现在称一下?正好也给你们这帮猴儿开开眼?”

  大伙儿等的就是这句话。

  立刻有人一路小跑地取来戥子。

  还有人弄了火把过来照亮儿。

  其他人都瞪大眼睛,等着看这棵五品叶的棒槌究竟有多大。

  被众人忽视已久的胡老大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还有没有规矩了!

  “已经包好的棒槌,哪有在山上就打开的道理!”

  此言一出,老金头正在拆红布的手一顿。

  其他人也都面露尴尬。

  放山的人之所以这样处理棒槌,主要是为了保鲜,并且尽最大可能保证棒槌完整。

  没有特殊情况,自然也不需要中途打开。

  但严格来说,并没有这个忌讳。

  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这不过是胡老大心情不好,故意找茬罢了。

  按理说他话已出口,于情于理,老金头都该给他这个面子。

  但老金头可不是陈小六那种啥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他资历最老,还有徒子徒孙。

  若就这样闷声认下,相当于承认自己一把年纪了还不懂规矩。

  不但自己没脸,说不定还要连累徒弟徒孙也跟着被嘲。

  于是老金头虽然停下了动作,嘴上却道:“拆开看看其实也不打紧,只不过现在天色太晚了,别回头看不清楚再给弄坏了。

  “先放起来吧,想看的话等回去给你们看个够!”

  老金头觉得自己这话既解释了自己没坏了规矩,又给了胡老大面子。

  可胡老大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秦仕谦这么能干,不但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甚至连老金头都开始向着他了?

  胡老大越想越气,快步上前,分开众人,一把从老金头手里抢走棒槌。

  “行了,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

  把其他人都撵走之后,胡老大又对老金头道:“金叔,你跟我来一下!”

  何清泽见胡老大跟老金头走远了,赶紧冲到锅边盛了一大碗野鸡汤塞给秦仕谦。

  “秦三叔,你肯定累坏了,赶紧吃吧!”

  秦仕谦是真饿了,也没推辞,拿出两张煎饼,蘸着鸡汤大口吃了起来。

  他一开始也没把胡老大和老金头离开当回事。

  虽然老金头对他不错,但人家可是看着胡老大长大的,关系自然亲近多了。

  但直到秦仕谦吃饱了,胡老大和老金头还没回来。

  秦仕谦一边刷碗,一边不断朝胡老大和老金头离开的方向张望。

  何清泽已经把防潮的油布铺好,只等着秦仕谦过来睡觉了。

  见他一直魂不守舍,忍不住问。

  “秦三叔,你看啥呢?”

  “胡老大和金叔离开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嗐,秦三叔,你就别操心别人了。

  “我们都休息了一天,你不但没休息,还赶了一天路。

  “现在最该做的就是立刻睡觉。

  “你担心胡老大,他明天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何清泽这话说的没错。

  “我只是担心金叔,他也跟着我奔波了一天,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

  “胡老大还能饿着金叔不成?”何清泽觉得秦仕谦就是在瞎操心。

  秦仕谦却总觉得心下不安。

  胡老大对他的敌意从未收敛过。

  金叔刚才一直在夸他,胡老大该不会因此迁怒金叔吧?

  想到这里,秦仕谦一把将碗筷塞进何清泽怀里。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秦三叔,你……”何清泽无奈,转身把碗筷塞进秦仕谦的褡裢中,也赶紧追了上去。

  但是夜里的山林更加难辨方向,何清泽晚了几步就找不到秦仕谦了,最后只好退了回去。

  *

  胡老大将老金头叫出去,一直走到山崖边,确定其他人听不到了才停住脚步。

  “金叔,你今天到底是啥意思?”

  老金头对胡老大丝毫不设防,黑咕隆咚的也没发现他眼底的怒意,甚至还设身处地帮他分析起来。

  “老大,你也知道,如今你爹动了心思,想在你们兄弟四个里面挑一个人继承参把头的身份。

  “老四太年轻,既没人手也没威信,还不足为惧。

  “但你可不能小看了老二和老三啊!

  “如今老二那边有冯天和汪青江,这俩都是放山的好手,而且都年轻力壮,正是当打之年。

  “老三那边虽然差了点儿,却也有个雷山荣。

  “雷家可是村里的大姓,又是老三的老丈人,你说人家能不拼了命帮自家女婿么?

  “唯独你这边,就只有我这把老骨头。

  “抬棒槌我在行,找棒槌我可就帮不上你了。

  “要我说,也是老天爷眷顾,把秦老三分给你了。

  “我今天观察了一天,越发确定,这小子真是个天生跑山的料。

  “你好生把他拉拢过来,我和他一起帮你。

  “到时候甭管是老二还是老三,就算把他俩拧在一起,也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老金头真心实意地在为胡老大筹谋。

  殊不知胡老大早就妒火攻心,耳中听到的只有老金头对别人的褒奖。

  他一言不发地听完老金头对未来的美好畅享,才阴恻恻开口:“金叔,你的意思,若是秦老三不帮我,我就干不过老二老三了呗?”

  都到这会儿了,老金头依旧没察觉到胡老大语气中暗藏的凶险。

  “老大,你也别担心。

  “我觉得秦老三是个识时务的,他还有老娘和妻女在村里。

  “只要你别再针对他,对他释放点儿善意,他肯定知道该怎么选的。”

  “合着都是我胡老大的错了?是我对他的态度不好,我该跪着求秦三爷帮我是不是?”

  胡老大这话已经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挤出来的了。

  老金头就算再迟钝,此时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

  “老大,你啥意思?我可一直全心全意在帮你啊!”

  “呵,帮我?我看你巴不得秦老三是我爹生的才好吧?”

  老金头语塞。

  他还真这么想过。

  虽然那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但这一瞬间的沉默,已经被胡老大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的情绪本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此时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呼呼往头上冲。

  “好啊,我就知道!”

  他双目猩红,脑袋里嗡嗡作响。

  所有理智都脱离了脑海。

  只剩一个念头。

  除掉所有敢跟自己作对的人。

  胡老大猛地抬手,推向毫无防备的老金头……

  老金头万万没想到,从小看着长大的胡老大竟然会对自己下手

  身子后仰的瞬间,他双目圆睁,满脸惊惧和难以置信。

  “金叔!”

  眼瞅着老金头就要仰面摔下悬崖。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

  正是刚才心下不安,一路追过来的秦仕谦。

  秦仕谦没听到二人之前的对话,刚悄悄摸到近前,就撞见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他顾不得多想,冲上去一把抓住老金头的胳膊,将人从悬崖边扯了回来。

  “哎呦——”老金头一头扎进灌木丛中,也不知伤到了哪里,痛苦地呻吟着。

  秦仕谦还未稳住身子,就被一股大力撞上后腰。

  “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径直跌落山崖。

  胡老大从后面缓缓走上来,看着深不见底的崖底,面露狞笑道:“秦老三,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现在我送你下去跟你爹团聚,你们父子九泉之下若是有灵,可得好好谢谢我才行啊!”

  他说完,转身准备收拾摔在灌木丛中的老金头。

  事已至此,绝不能留活口了。

  谁知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躺在灌木丛中呻吟的老金头竟消失不见了。

  “该死!”胡老大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放虎归山。

  这下事情可难办了!

  胡老大在山里找了许久,却丝毫没发现老金头的身影。

  “这老死头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他对老金头下手,心思既然已经败露,就绝对不能再留这个活口了。

  都怪那个秦仕谦!

  非要冒出来逞英雄,最后不但丢了性命,还给自己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金家在松江村算不得大姓,但老金头深得参把头信任,徒子徒孙也是不少。

  一旦让老金头回到村里,把来龙去脉一公开。

  接班人这件事,怕是要彻底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必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就在胡老大闹心的时候,陈小六不知什么时候找过来了。

  “胡大哥,出啥事儿了?”陈小六纳闷儿地问,“你们咋出来这么久还不回去?”

  胡老大蹲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把刚才发生的事儿都跟陈小六说了。

  他是真把陈小六当做心腹了。

  陈小六果然也没有辜负他的这份信任。

  非但没觉得他对老金头下手有什么问题,反倒还一门心思替他想起了办法。

  “胡大哥,我觉得这事儿,咱们不能再拖了。

  “老金头是个老把式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咱俩捆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咱们现在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回村。

  “回去之后找上几个人,在下山的几个路口埋伏起来。

  “一旦看见老金头,就立刻把人拿下。

  “只要事情不传到村里去,就不会对你有啥影响的。”

  胡老大深觉陈小六这话有理,但还是有些纠结道:“可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回去之后咋说啊?”

  “嗐,胡大哥,这有啥不好说的。

  “秦仕谦那小子掉下去铁定没命了,咱们就把黑锅都扣他脑袋上不就得了。”

  胡老大抽了会儿烟,也总算从刚才的混乱中恢复过来。

  “行,就按你说的办!

  “谅他们也不敢跟我炸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