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德捻着胡须,目光闪烁。

  武植何只一眼,便看穿了张明德此刻的犹豫不决。

  他心中冷笑一声:这老狐狸,无非是觉得好处不够。

  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武植暗下决心,是时候再加一把火,彻底打消他的顾虑。

  他不动声色地,朝李瓶儿递了个眼神。

  李瓶儿冰雪聪明,几乎在武植眼神递过来的瞬间,便心领神会。

  武大哥这是要跟县太爷说些私密话,自己在这里不方便了。

  她立刻对着张明德盈盈一拜,道:

  “张大人,既然事情已经问询清楚,若无其他吩咐,民女家中尚有事务待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张明德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今日劳烦李娘子走这一趟了。”

  “民女告退。”李瓶儿再次行了一礼,莲步轻移退出了后堂。

  只剩下武植和张明德两人。

  武植凑近了,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张大人,那时迁……以前在外地,确实手脚不太干净。”

  “但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

  “自从他流落到咱们阳谷县,看到县里治安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深受感化,早已痛改前非,决心做个好人。”

  “这都是仰仗张大人您治理有方,德化百姓。”

  这顶高帽子送上,张明德非常受用。

  武植见火候差不多了,继续说道:

  “大人,在下那小店,蒙您治下太平,生意还算过得去。”

  “在下寻思着,这安稳日子都是大人给的。为表寸心,在下愿将火锅店每月所得利润,拿出一成孝敬大人,聊作茶水之资。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一成?

  每月?

  张明德只觉心头猛地一跳。

  “大郎自助火锅”如今在阳谷县是何等火爆?

  就算刨去成本,每月的利润也绝对是一个惊人数字。

  这一成利……恐怕比西门庆平日里零零碎碎送来的那些“孝敬”也少不了多少,而且是细水长流!

  武大郎,出手竟如此阔绰?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张明德那颗本就摇摆不定的心,瞬间朝着放人那边倾斜了九成。

  但他毕竟是官场老油条,城府极深,岂会如此轻易就显露出来?

  张明德故作惊讶,“武老板,你这是何意?本官为官清正,岂能收受你的好处?那时迁之事,自有国法裁断,岂可因私废公?”

  “快快收回此言,否则休怪本官动怒!”

  他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连连摆手。

  武植心中暗笑,脸上却更加诚惶诚恐,连连作揖:

  “大人息怒!”

  “在下绝无半点贿赂父母官的意思。”

  “在下是真心实意敬佩大人。”

  “您想啊,若非大人您将阳谷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哪能有今日这般安稳红火的日子?”

  “这区区一成利并非贿赂,而是在下代表阳谷县众多商户,对大人英明治理的一点点心意。是感恩!是敬仰啊!”

  “这钱,您拿着心安理得!我们给得也心甘情愿,这都是托您的福啊!”

  武植这一番话,把赤裸裸的利益输送,硬生生包装成了对父母官政绩的“感恩回馈”。

  既给了张明德天大的面子,又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台阶。

  张明德听得是心花怒放,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矜持的严肃,但那推拒的手,却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他捋着胡须,沉吟道:

  “武老板言重了,治理地方乃本官分内之事……”

  话虽如此,那拒绝的意思,已然淡了九分。

  武植知道,事儿成了。

  张明德的确被彻底说动,但他还有最后的顾虑:

  “只是……那时迁,毕竟是大张旗鼓抓进来的。”

  “如今王婆那边一口咬定失窃,虽未从时迁身上搜出赃银,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放了……恐怕难以向县中百姓交代啊。”

  武植闻言,沉声说道:

  “大人,此事在下早有计较。”

  “您有所不知,在下店里,如今雇佣了一批送外卖的伙计。”

  “这些人……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以前也大多是附近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

  “如今,他们也都在大人的德政感召下,弃恶从善,靠着自己的力气吃饭了。”

  “眼下他们得知同是‘过来人’的时迁被冤枉抓了,心中不忿,都在县衙门口,替时迁鸣不平呢。”

  “他们都说,时迁和他们一样是真心改过自新的人,绝不会再干那偷鸡摸狗的勾当。”

  张明德何等精明?瞬间便懂了武植的言外之意。

  这是让自己借坡下驴。

  外面有一群“被感化”的泼皮“自发”为时迁请愿。

  再加上衙门确实没有从时迁身上搜到任何赃款实证。

  如此一来,自己顺水推舟,以查无实据将时迁释放,既合情,也勉强合法。

  就算有人质疑,也可以推说是“体察民意”,“疑罪从无”。

  妙啊!

  这武大郎,心思缜密,手段老辣,远非一个普通炊饼小贩。

  张明德看向武植的眼神,不由得又深邃了几分。

  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放松的笑容。

  “嗯……既然如此……”

  “来人,升堂!”张明德提高了声音,朝着外面喊道。

  ……

  “将时迁带上来。”张明德移步公堂,声音恢复了官老爷的威严。

  不多时,时迁被带到了堂前。

  张明德端轻咳一声,象征性地拿起惊堂木,却并未拍下。

  “时迁,王婆状告你潜入其茶馆盗取白银70两,你可认罪?”

  时迁连忙道:“大人冤枉,小人虽曾有过劣迹,但自跟随武植大哥后,早已痛改前非,绝不敢再行偷盗之事,求大人明察!”

  张明德目光扫过时迁,又转向旁边的衙役:“可曾在他身上或住处搜出赃银?”

  衙役躬身回禀:“回大人,并未搜到任何赃款。”

  张明德点了点头,道:

  “嗯……既无实证,想来其中或有误会。”

  “本次失窃案,证据不足,时迁,无罪开释!”

  “退堂!”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走马观花。

  时迁跪在地上,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

  这就放了?

  他还有点不敢相信。

  难道……

  一定是武植哥哥!

  除了哥哥,还有谁会为了他这个“贼骨头”如此奔走?

  定是哥哥花了大力气,甚至可能……破费了不知多少银钱,才把自己从这牢狱之灾中捞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时迁全身。

  他眼中已是泪光闪烁,心中对武植的感激,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衙役上前,推了他一把:“还愣着干什么?走吧!算你小子运气好!”

  时迁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跟着衙役往外走。

  一走出那高高的县衙门槛,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

  随即,他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负手站在门外不远处,含笑望着他。

  正是武植!

  在武植身后,孙二虎带着那帮外卖小哥,也齐刷刷地站在那里。

  “哥哥!”

  时迁再也忍不住,喉头哽咽,两步并作一步冲到武植面前。

  “噗通”一声!

  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哥哥救命之恩,时迁没齿难忘!愿为哥哥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武植见状,连忙弯腰伸手去扶。

  “兄弟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孙二虎和他手下那帮外卖小哥,在旁边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这些人,以前哪个不是被人呼来喝去,视若草芥?

  何曾有过这等待遇?

  武大哥不仅给了他们活路,给了他们尊严,如今更是为了一个“劣迹斑斑”的时迁,还如此推心置腹,视若手足。

  跟这样的大哥干,心里踏实。

  众人看向武植的眼神,除了之前的敬畏,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信服和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