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喝了个水饱,一点也不饿。

  又被夜里的凉风一吹,整个人神采奕奕。

  天色在她脚步的丈量下,渐渐亮了。

  等灰白的雾气散开,路上渐渐有了冒着黑烟,突突作响的拖拉机。

  开拖拉机的是个老汉。

  苏青梨给了对方两毛钱,才顺利上了车斗。

  在拖拉机的颠簸里,她蜷缩在堆满化肥的麻袋边,稍稍歇脚。

  很快,拖拉机就把她捎带到县城,把她放在一个尘土飞扬的路口。

  灰扑扑的墙壁,粉刷着“时刻警惕阶级斗争”的白色标语。

  路上行人不多,脸上都带着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麻木。

  苏青梨一路打听着,停在了一处三层带院的小楼前。

  小楼其实已经有些破败。

  可跟四周低矮的房屋比起来,赫然成了富庶之地。

  门虚掩着。

  苏青梨走过去,抬手轻轻敲了下,“有人在家吗?”

  “谁啊!”

  一道尖细的嗓音,伴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门被拉开,从里面探出一个颧骨高耸,嘴唇刻薄的中年妇人的脸。

  正用刀子一样的眼神上下刮着苏青梨,十分不耐烦,“你谁啊?大早上的敲什么门!”

  看来这位,就是她那个便宜舅舅的老婆吧?

  苏青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柔声问道,“请问,这是林虎舅舅家吗?我是……”

  “林虎?”

  不等苏青梨把话说完,一脸刻薄相的女人的眉头就拧成了疙瘩。

  眼里的不耐烦也陡然变成尖锐的敌意,“你找他?他不在!”

  说着,就缩回脑袋准备关门。

  苏青梨连忙伸手抵住门板,“大婶子,我不是来找舅舅的,是来看妹妹苏秋菊的,我是她姐姐,苏青梨。”

  “苏青梨?”

  女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瞬间像被毒蜂蛰了一下,猛地瞪圆了眼睛。

  她猛地把门拉开,整个人堵在门口,刻薄的脸狰狞嘶吼起来,“苏青梨!苏家的人!滚!你给我滚远点!”

  “你们全家都是资本家,还嫌害我们害得不够惨啊!滚远点,别想再来祸害我们!”

  “再让我看见你,我、我就拿大扫帚拍死你!”

  女人恶狠狠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在苏青梨脸上。

  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院子,砰的一声把两扇旧木门重重摔上!

  苏青梨本来想解释两句,跟了上去,差点就被撞到鼻梁!

  门板上的灰尘被震得簌簌掉落,扑在苏青梨脸上。

  她闭上眼,无奈吐出一口气。

  要不是为了看苏秋菊,就这破门板,早被她一脚踹飞了!

  算了,出门在外,以和为贵。

  本来就是苏秋菊寄人篱下,不要再多生事端。

  苏青梨劝了自己几句,才总算心平气和了些。

  她并没有走,而是坐在旁边的石头墩子上。

  来都来了,总要见苏秋菊一面再走,也帮自己魂穿的原主尽一下当姐姐的职责。

  日头渐渐升高。

  四周嘈杂起来,人来车往的。

  当然,所谓的车,都是二八大杠。

  就这,也已经是这个年代最亮眼的奢侈品了。

  谁家要是有个小汽车,那绝对是资本家,要被围起来批斗。

  眼看着日头升到了半空,苏青梨觉得有点口渴。

  就听到巷子里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拖拖沓沓的走过来。

  她循声看过去。

  就看到一道瘦小的身影,正从巷子口蹒跚挪过来。

  那是个瘦的惊人的女孩,破旧的补丁衣服空荡荡挂在她单薄的骨架上,枯黄的头发胡乱贴在汗湿的额角。

  在她背上,压着一个几乎比她身体还要巨大的背篓。

  里面塞满了湿漉漉、沉甸甸的猪草。

  女孩被压得深深弯着腰,头几乎要碰到膝盖,每挪动一步都异常吃力。

  她艰难往前走着,视线终于跟苏青梨撞上。

  四目相对。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凝滞了。

  女孩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因为消瘦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在看清苏青梨时,瞬间瞪圆!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下,发出一道不敢置信的呼唤,“姐…?”

  “秋菊?”

  苏青梨应了声,心里沉甸甸的。

  再没有见到苏秋菊前,她只是想帮着原主尽一下当姐姐的本分。

  可当看清这瘦小的身影时,她的心突然就想被一把钝刀给狠狠捅伤了……

  她记得,苏秋菊应该只有十二三岁吧。

  在她的世界里,这样的年纪正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孩子。

  可苏秋菊却穿着补丁打了一层层的粗布衣,割了一大筐沉甸甸的猪草回来。

  瘦成这样,平时肯定也吃不饱吧……

  这个黑瘦、被苦力活压弯了腰的女孩,实在让她心疼。

  “姐,你怎么来了?”

  苏秋菊像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张望了下四周,确定没人后飞快扑到苏青梨面前。

  她强压着声音,里面带着哭腔和恐慌,“姐,趁现在没人,你赶紧走,不能让人知道你来过,尤其是舅妈……”

  “她恨透了咱们家的资本家身份,会打死我的。你快走,别让他们把你抓走,再像大哥那样……下放……劳改……”

  说到最后几个字,苏秋菊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滚落,冲出两道泥痕。

  “秋菊……”

  苏青梨攥着苏秋菊的手,声音彻底哽住。

  喉咙就像被棉花堵住死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本该娇嫩的小手,此刻布满了老茧,像砂纸一样粗糙。

  沈家也有两个半大的孩子,虽然日子过得艰辛,张翠花却很少让他们干粗活。

  尤其是自打苏青梨嫁过去后,那俩孩子吃的滋润有油水,气色红润的很。

  哪像眼前的苏秋菊,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一看就没少受虐待!

  “别怕,秋菊,姐来看你了,这些你先拿着,耐心再等等,姐很快就会把你接走,好不好?”

  苏青梨很少向谁承诺什么。

  可是这一次,她死死攥住苏秋菊粗糙的手,试图让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一定会尽快,把年幼的苏秋菊从这个破地方带走!

  “姐……”

  苏秋菊眼神更慌了,“我没事的姐,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别怕秋菊,姐很快就能想到办法,你乖乖住在舅舅家等我,好不好?”

  苏青梨哽咽着,掏出贴身的手帕包。

  这一次,她看都没看,就把里面的钱全部塞进苏秋菊手里,“拿着,藏好,别让舅妈看见!”

  “下次再出来干活时,你偷偷买点好吃的,别饿着自己。”

  “不行,姐,这钱我不要……你自己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