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渊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

  他扶着斑驳的门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大哥你说什么?”

  “李季他不是侯府的人吗?”

  “自家人为何要为难自家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天真的困惑,像一个还没睡醒的孩子,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自家人?”周文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中带着浓浓的讥讽与鄙夷。

  “你睡糊涂了吧,周文渊!”

  “谁跟他是自家人?他是个冒牌货,一个占了人家世子之位十八年的野种!”

  “现在真世子李福永回来了,他李季就是个丧家之犬,人人喊打的罪人!”

  “什么?”周文渊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冒牌货?

  野种?

  这一个个恶毒的词汇,让他完全无法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王府少爷联系起来。

  “孽障,你还敢提他!”

  一旁的周老太爷抄起手边的拐杖,狠狠地敲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周家世代书香,清清白白,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识人不明、自甘堕落的东西!”

  “你与那等奸佞小人厮混,传出去,我周家的脸面何存,文博的前程,我周家的未来,全都要断送在你手里!”

  周文渊被骂得面如死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昨天酒楼里,李季还信誓旦旦地承诺要帮他,那份兄弟情义,那份感激安慰,言犹在耳。

  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却带着几分憔悴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老爷,文博,你们都少说两句吧。”

  周文渊的母亲,周夫人,眼圈泛红地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醒酒汤。

  她将汤递给周文渊,叹了口气。

  “渊儿,先喝了它。”

  周文渊机械地接过碗,喉咙干涩得发疼。

  周夫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一种决绝所代替。

  “渊儿,事已至此,埋怨也无用了。”

  “为娘倒是有一个法子,或许能挽回一二。”

  周文渊猛地抬起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燃起一丝希冀。

  “娘,什么法子?”

  周老太爷和周文博也停止了咒骂,齐齐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目光扫过父子三人,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外的风听了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祸事是因李季而起,自然也要从他身上解。”

  “安乐侯府那边派人传话来了。”

  周文渊心头一紧。

  周夫人缓缓说道:“侯府说了,我们周家也算是受了蒙蔽,情有可原。”

  “只要你肯帮侯府一个忙。”

  “什么忙?”周文渊急切地问。

  周夫人顿了顿,眼神有些闪躲,但还是说了出来。

  “侯府想请李季去一趟醉香楼。”

  “渊儿,你与他不是朋友吗?你出面邀约,他定然不会怀疑。”

  “只要你明日,能将他带到醉香楼的天字号雅间。”

  周文渊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再傻,也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劲。

  “娘,这是陷阱!”

  “陷阱又如何!”周文博猛地抢过话头,面目狰狞。

  “是他李季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如今让他偿还一二,又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侯府已经承诺了!”

  周文博的眼中迸发出贪婪的光芒。

  “只要事成,不仅既往不咎,还会亲自出面,为我疏通国子监的关系!”

  “爹爹也能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

  “我们周家,不仅不会败落,还能借此机会,重新崛起!”

  周文渊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手里的汤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不行!”

  “我不能这么做,季哥他待我有恩,我怎么能出卖他!”

  “有恩?”

  周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他对你有什么恩?让你家破人亡,让你兄长前程尽毁的恩吗!”

  “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一个外人,你要置你爹、你娘、你大哥于死地吗!”

  “渊儿!”周夫人忽然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周文渊的腿,泪如雨下。

  “就当是娘求你了!”

  “你看看你爹,一把年纪了,还要受此屈辱!”

  “你看看你大哥,十年寒窗,眼看就要出人头地了啊!”

  “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我们周家就这么完了吗?”

  “你若是不答应,我们全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父亲的怒斥,兄长的怨毒,母亲的哭求,像三座大山,狠狠压在周文渊的心头。

  他看着跪在地上哀求的母亲,看着满脸绝望的父亲,再看看那张因为嫉恨而扭曲的兄长的脸。

  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日李季那双真诚感激的眼睛。

  “是我李季欠你的!”

  “从今往后,只要我李季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周文渊饿着!”

  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边是舍命相助的恩义。

  周文渊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

  他闭上眼,脸上满是痛苦的挣扎。

  许久,他才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好,我答应你们。”

  ――

  与此同时,李季府邸。

  李季刚踏入府中,一道身影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正是卫青。

  他的脸上布满了焦灼,双眼通红,显然是一夜未眠。

  “主公,怎么样了?”

  “我卫家灭门惨案可有线索了?”

  李季看着他急切的模样,点了点头。

  “抓到了一个重要人物。”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像一颗定心丸,瞬间让卫青狂跳的心安稳了些许。

  “按照我的推算,关了这几天,不给吃不给喝,再蒙上他的眼,他心里的那根弦,也该到崩断的边缘了。”

  “是时候去会会他了。”

  卫青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与杀气。

  “主公,带我一起去!”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是哪个畜生,对我卫家下的手!”

  “我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季看着卫青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带一个情绪如此激动的人去审讯,未必是好事。

  但他也明白,这血海深仇,若不让卫青亲身参与,这股郁结之气,恐怕会把他自己给憋疯。

  最终,李季缓缓点头。

  “好。”

  “换身衣服,跟我走。”

  “去天牢。”

  ……

  京城,天牢。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与腐朽混合的恶臭。

  最深处的牢房里,光线几乎被完全隔绝。

  赵德全被绑在十字木架上,双眼被厚厚的黑布蒙着。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了,在这极致的黑暗与死寂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东西,感官被剥夺的恐惧,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每一寸神经。

  他的精神,早已在崩溃的边缘。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推开,一线微光刺了进来,虽然看不见,但赵德全还是本能地缩了一下。

  耳边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一个沉稳,一个略显急促。

  它们在寂静的牢房中,被无限放大,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击在赵德全的心上。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面前,赵德全紧张得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一个平静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

  “赵管事,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是李季。

  赵德全的心猛地一沉,却不敢出声。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里压抑着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怒火。

  “赵德全!”

  虽然只听到了三个字,但那熟悉的感觉,如同闪电般劈中了赵德全的灵魂!

  他猛地抬起头,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但还是朝着声音的方向,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叫。

  “你是卫青?”

  “不可能,你不是早就该死了吗,你怎么还活着?”

  卫青发出了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这个狗贼都没死!”

  “我卫青,又怎么能死!”

  话音未落,卫青猛地扑了上去!

  “我要你的命!”

  他一把掐住了赵德全的脖子,巨大的力道让木架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赵德全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咯咯声,双腿拼命地蹬动,脸因为缺氧而迅速涨成了猪肝色。

  “说!”

  卫青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是谁,是谁指使你的!”

  “说出幕后真凶,我给你一个痛快!”

  然而,赵德全虽然恐惧,骨头却比想象中要硬。

  他被掐得翻起了白眼,却依旧死死地咬着牙关,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

  “有种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找死!”卫青怒吼一声,手上的力道再次加大。

  眼看着赵德全就要被活活掐死,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卫青的手腕上。

  李季终于上前,将愤怒的卫青拦下。

  “卫青,放手。”

  卫青喘着粗气,不甘地回头看着李季。

  “主公,这个畜生他不肯说!”

  李季淡淡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森冷。

  他拍了拍卫青的肩膀,示意他退后。

  然后,他走到已经瘫软如泥的赵德全面前,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李季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牢房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长夜漫漫。”

  “我们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办法。”

  “总有一种,能让他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