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泣血的誓言,在阴冷潮湿的天牢里回荡,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

  卫青跪在那里,像一尊悲愤的石像,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要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恨意。

  整个牢房的空气,似乎都被这股恨意点燃了,变得滚烫而压抑。

  李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波澜,仿佛这滔天的恨意不过是湖面的一点涟漪。

  他缓步上前,在卫青身边站定。

  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因愤怒而剧烈颤抖的肩膀。

  “起来吧。”

  李季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卫青情绪的闸门。

  卫青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季,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公子!”他嘶吼一声,竟是挪动膝盖,朝着李季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下去!

  “咚!”

  沉闷的响声,是额头与坚硬石板的碰撞。

  “公子,求你,求你替我卫家上下三百口冤魂,报此血海深仇!”

  “咚!”又是一个响头。

  鲜血顺着卫青的额角流下,与脸上的泪水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只要公子能帮我手刃项远山老贼,我卫青这条命,就是你的!”

  “我卫家剩下的所有家产,哪怕是祖传的一块瓦片,也都任由公子处置!”

  “我愿为公子做牛做马,永世为奴!”

  “咚!”第三个响头,卫青已是泣不成声。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化作了最卑微的恳求。

  李季没有躲。

  他受了他这三拜。

  因为他知道,这三拜,拜的不是他李季,而是卫家唯一的希望。

  等到卫青磕完,李季才弯下腰,双手扶住他的臂膀,用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的仇,我记下了。”李季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项远山不好动。”

  卫青闻言,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瞬间黯淡了几分。

  “公子……”

  李季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冰冷。

  “我问你这件事情,你想怎么报仇?”

  卫青一愣,沉默片刻这才开口回应道:“有赵德全这个人证在,我们去金銮殿告御状,我就不信,天子脚下,还没有王法了!”

  李季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告御状?”

  他伸出一根手指开口分析道:“第一,赵德全的身份。”

  “按照兵部的卷宗记载,他三年前就已经因为失职畏罪自尽了。”

  “一个死了三年的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金銮殿上,你觉得,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是会相信他的话,还是会觉得你找了个疯子来混淆视听?”

  卫青的脸色,白了一分。

  李季伸出第二根手指,接着解释道:“第二,证据。”

  “从头到尾,都是赵德全的一面之词。他说是项远山指使,可有凭证?可有书信?”

  “你什么都没有。只要项远山在朝堂上说一句,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或者说,这人就是个想攀咬自己的无耻之徒。”

  “你告诉我,陛下是信一个已死的罪人,还是信一个为大乾操劳了一辈子的当朝宰相?”

  李季的声音更冷了,语气虽然平静,可听上去却让人生出几分绝望来。

  “甚至,项家可以更狠一点。”

  “他们会承认,是他们把赵德全藏了起来。但理由呢?”

  “理由是赵德全贪墨军饷,罪大恶极,项家是为了查清他背后的同党,才将计就计。”

  “到头来,你费尽心机找到的人证,反而成了项家为国锄奸的功证,而你卫青就成了诬告宰相的罪人。”

  “噗。”卫青听到最后,只觉得一口气没上来,胸口一闷,差点喷出血来。

  他想反驳,却发现李季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扎得他哑口无言。

  李季看着他惨白的脸,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项家的地位。”

  “项远山是谁?当朝宰相,百官之首,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项家是立国百年的门阀世家,盘根错节,早已和大乾的根基长在了一起。你以为扳倒项远山,是杀一个人的事吗?”

  李季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邃。

  “那是会动摇国本的大事。”

  “你觉得,为了你一个已经覆灭的卫家,为了一个没有确凿证据的陈年旧案,陛下会冒着天下大乱的风险,去动项远山这根朝堂的顶梁柱吗?”

  “不会的。”

  李季自己给出了答案,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卫青的心上。

  “别说证据不足,就算今天证据确凿,陛下最多也只是敲打一下项家,让他们交出几个替罪羊,自罚三杯,此事便会不了了之。”

  “想让项家满门覆灭,凭正常手段,绝无可能。”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了卫青心中最后一丝火焰。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死一般的灰败。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难道我卫家的仇,就真的报不了了吗?”

  那股焚尽一切的恨意,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化作了无边无际的绝望。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李季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一丝。

  他走上前,再次拍了拍卫青的肩膀。

  “急什么。”

  卫青茫然地抬起头。

  李季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项家是门阀,是顶梁柱,但你别忘了,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柱子太粗,会挡住皇帝的阳光,根扎得太深,会吸走皇权的养分。”

  “陛下现在不动他们,是因为时机未到,他在等,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这些百年门阀连根拔起,而又不会动摇江山的机会。”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冲上去送死,而是蛰伏,是积蓄力量。”

  “等到陛下想要动手的那一天,我们就是他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

  “到那个时候,扳倒项家,便不是逆天而行,而是顺应天意。”

  “你明白吗?”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光,瞬间刺破了卫青心中的黑暗。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不再是单纯的仇恨之火,而是夹杂着隐忍和希望的火焰。

  李季看着他的变化,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下,我手上还有更要紧的事。”

  “西北蛮夷蠢蠢欲动,边关不稳,这是心腹大患。我必须先去西北,解决此事。”

  卫青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激荡慢慢平复。

  他知道,李季说的是对的。

  与扳倒项家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相比,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相信。

  他朝着李季,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卫青明白了。”

  “公子大恩,卫青没齿难忘。”

  “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公子的。公子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项家之事,我等得起!”

  “一切都等公子从西北回来再说!”

  他目光坚定,再无半分动摇。

  李季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好。”

  他话锋一转,那笑容里又带上了一丝玩味。

  “不过,如何解决西北的蛮夷,恐怕还要看你的意思。”

  卫青一愣,满脸诧异。

  “看我?”

  他有些不解地指了指自己。

  “公子,我如今只是个废人,武功尽失,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帮公子解决蛮夷之事?”

  李季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武功。”

  他盯着卫青的眼睛,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要你的手艺。”

  卫青的瞳孔,猛地一缩。

  手艺?

  他当然知道李季说的是什么。

  那是他卫家赖以成名,也是给他带来灭顶之灾的根本,铸兵之术!

  卫青的脸色唰的一下,瞬间变得惨白,比刚才听到无法报仇时还要难看。

  他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行!”

  他的反应之大,甚至让旁边的展昭都为之侧目。

  卫青连连摆手,脸上满是惊恐和抗拒。

  “公子,不行,这万万不行!”

  “当年卫家出事后,陛下有旨,我卫氏一族,永世不得再入军工坊,永世不得再铸一刀一剑!”

  “这是悬在我卫家头上的催命符!”

  “如今我卫家,只剩下几个远房的妇孺,苟延残喘。我若是敢再碰炉火,再开兵匣,他们就全完了!”

  “公子,你杀了我吧,这件事,我真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