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月色之下。

  京郊,金山寺。

  这座香火鼎盛的千年古刹,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格外幽深肃穆。

  白日里络绎不绝的香客早已散去,只剩下巡夜僧人提着灯笼,在空旷的院落里缓缓走过,木鱼声声,在山林间回荡。

  寺院最深处,一间不对外人开放的禅房,却亮着灯。

  丞相项远山一身便服,正静静地坐在蒲团上。

  他面前同样盘坐着一个老僧。

  老僧身形枯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双目紧闭,手中捻着一串乌黑的佛珠,仿佛已经入定。

  正是了凡大师。

  两人已经相对枯坐了近两个时辰,一言不发。

  项远山带来的心腹,恭敬地守在门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终于,直到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禅房。

  了凡大师那如同枯树皮般的眼皮,才微微动了一下。

  他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浑浊苍老却又仿佛能看透人心,带着一种非人的淡漠。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项远山。

  项远山缓缓起身,对着了凡大师,深深一躬。

  “有劳大师了。”

  了凡大师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项远山转身,推门而出。

  守在门外的心腹立刻迎了上来,低声问道:“丞相大人,事情成了?”

  项远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那轮明月,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缓缓地,绽开一个阴冷而残酷的笑容。

  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稳操胜券的得意。

  “了凡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

  顿了顿,他眼中的杀意,再也无法掩饰。

  “这次李季必死无疑!”

  ……

  庭院中。

  李季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那枚复杂的符号,在冰冷的石面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水痕,旋即蒸发无影无踪。

  他抬起头,看向院门的方向。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带着一丝药草的清香。

  是柳如烟。

  她披着一件外衣,俏生生地立在月光下,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却满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公子”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夜色。

  李季转过身,脸上的冰冷瞬间化为温和。

  “怎么出来了,伤还没好利索,夜里风凉。”

  柳如烟摇了摇头,缓步走到他身边。

  “我听说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听说了白日里金銮殿上的事。”

  李季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柳如烟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似乎在组织语言。

  “那个了凡大师,我小时候在江南听过他的传说,都说他是活佛降世,有通天彻地之能。”

  她抬起头,一双美眸里,全是为他而生的恐惧。

  “公子,这根本不是什么验证,这是项远山布下的死局,您不该答应的。”

  李季笑了笑,伸手想去揉揉她的头发,却又停在了半空。

  “无妨,不过是些江湖骗术,吓唬不了我。”

  “可万一……”

  柳如烟还想再劝,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却毫无征兆地从院墙上响了起来。

  “他说的没错,确实是些骗人的把戏。”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身劲装的温华公主,正像只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坐在高高的院墙上。

  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晃荡着,月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边。

  她的出现,带来了一股与柳如烟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是属于草原的烈风和兵刃的寒意。

  温华公主从墙头轻盈一跃,稳稳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她走到李季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带着审视。

  “不过,骗人的把戏,有时候也能杀人。”

  “在我们草原,也有类似的大萨满。他们能呼风,能引雷,能让最勇猛的战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温华公主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呼风,是点燃了特殊的草药。所谓的引雷,是在人的帐篷顶上偷偷插了铁杆。至于让战士倒地,更是简单,一杯下了毒的马奶酒就够了。”

  她看向李季,语气变得严肃。

  “手段虽然卑劣,但信的人多了,假的神,也就成了真的神。”

  “那个了凡既然敢应下这场赌局,就说明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用他的把戏,将你钉死在妖星的罪名上。”

  “李季你别太大意,阴沟里翻船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柳如烟听着这番话,脸色愈发苍白。

  李季却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一个温婉如水,一个炽烈如火,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他。

  心里不禁划过一丝暖流。

  “多谢。”

  他淡淡一笑,笑意却很真诚。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过,我既然敢接招,自然也有我的底牌。”

  他转身,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这三天,我要做些准备。”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天大的事,都不要来打扰我。”

  “展昭会在门外守着,我若有事,会吩咐他去办。”

  说完,他便走进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

  一声轻响,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院子里,柳如烟和温华公主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担忧。

  这个男人,永远都这么自信,自信得近乎狂妄。

  ……

  第一天,风平浪静。

  李季的房门,纹丝未动。

  只有展昭像一尊门神,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到了晚间,房门裂开一道缝。

  李季递出一张纸条,声音有些沙哑。

  “展昭,去城西铁匠铺,照着这个单子,取些东西来。要快。”

  展昭接过单子,只扫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

  硫磺,木炭,硝石……还有一些他看不懂名称的金属粉末。

  他什么也没问,点点头,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二天,依旧毫无动静。

  房间里偶尔会传出一些轻微的敲打声和刺鼻的气味。

  守在院外的下人们交头接耳,都说假世子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在里面捣鼓什么邪门歪道的东西。

  柳如烟就守在院子里,不吃不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清丽的脸庞上写满了憔悴。

  展昭又被叫去了一趟,这次带回来的是一些琉璃瓶罐和细长的铜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