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丁凄厉的哭喊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季心上。

  老祖宗病危?

  还要见他最后一面?

  整个侯府,他李季可以对侯爷、王妃、李萍、李福永之流不屑一顾,甚至恨之入骨。

  但唯独那位将他视若亲孙,在他童年给过他唯一温暖的老祖宗,李季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此话当真?”

  李季甚至来不及分辨这消息的真伪,一个箭步上前,紧紧盯住那家丁,声音因急切而带着一丝颤抖。

  王妃见李季这般模样,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抹得意。

  她适时上前一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悲痛与焦急:“季儿,这种事怎能有假!”

  “老祖宗年纪大了,本就经不起刺激,听闻你……唉,快,快随我们回去看看吧!”

  得到靖王妃的确认,李季脑中轰的一声。

  再也顾不得什么恩断义绝,什么颜面立场。

  “让开!”

  他低喝一声,一把推开挡路的家丁,竟是二话不说,转身便朝着侯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身影,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急切。

  看着李季的背影,靖王妃嘴角那抹刻意压抑的弧度,终于再也忍不住,缓缓勾起,化作一抹冰冷而得意的笑意。

  “母妃……”

  直到李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一旁的李萍才回过神来,看着王妃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安地开口。

  “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老祖宗她真的病危了吗?”

  王妃冷哼一声,脸上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

  “病危?不过是老婆子我提前打点好的罢了。”

  “哼,那老东西,平日里就偏袒那野种,如今正好借她演一出戏!”

  李萍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演戏?就为了把他骗回侯府?”

  王妃瞥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不然呢?”

  “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他李季要与我侯府划清界限?”

  “我侯府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可若是他今日主动回府,甚至是在陛下圣旨宣读之后,哭着喊着要回来探望老祖宗,你说,这圣旨在外人眼中,还算得了什么?”

  “他李季就算得了陛下的恩准脱离侯府,又能如何?”

  “到头来,不还是要对我侯府恭恭敬敬,主动登门?”

  说到最后,王妃的脸上重新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李季屈辱不堪的模样。

  李萍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可是母妃,他毕竟是陛下亲口允诺脱籍的,我们这么做,万一惹怒了陛下。”

  “他李季会不会因此,更加怨恨我们,甚至得罪陛下?”

  “姐姐,你这话说的!”

  不等靖王妃开口,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便从旁边插了进来。

  李福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惯有的虚伪笑容。

  “他李季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被废了武功的废物,一个鸠占鹊巢的野种!”

  “陛下不过是看他可怜,一时兴起罢了。”

  “他若真因此得罪了陛下,那是他咎由自取,与我们侯府何干?”

  “姐姐你这般为他着想,莫不是还念着旧情不成?”

  李福永的语气尖酸刻薄,与他平日里在李萍面前温文尔雅的伪装判若两人。

  李萍心中一凛,看着李福永那张略显狰狞的脸,第一次对他那副纯良无害的面孔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

  与此同时,侯府。

  李季一路狂奔,心急如焚。

  当他气喘吁吁地冲到侯府那熟悉又陌生的大门前,正要一步跨入。

  “站住!”

  一声冷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李季的脚步猛地顿住。

  李季抬头,只见侯爷背着手,慢悠悠地从门内踱步而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轻蔑。

  “哟,这不是我们侯府恩断义绝的李世子吗?”

  侯爷上下打量着李季,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怎么?圣旨墨迹未干,就想着回来了?”

  “既然已经与我侯府再无瓜葛,你今日,还踏进我侯府大门做什么?”

  李季胸膛剧烈起伏,双拳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屈辱,声音沙哑地开口:“我要见老祖宗!”

  “见老祖宗?”

  侯爷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李季,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被皇家除名,被侯府扫地出门的弃子,有什么资格见老祖宗?”

  他踱到李季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想进这个门,也不是不可以。”

  “跪下!”

  “给你父王母妃磕头认错,说你之前猪油蒙了心,不知好歹!”

  “或许,本王可以考虑,让你进去看老祖宗一眼。”

  ……

  侯爷那冰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在李季的心头。

  跪下!

  磕头认错!

  李季的双手猛然攥紧,骨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青筋在手背上凝聚。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自胸腔深处轰然炸开,直冲天灵盖!

  又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又是这种理所当然的逼迫!

  记忆的闸门,被跪下这两个字狠狠撞开。

  那是他十二岁那年,冬日,大雪纷飞。

  只因他无意中撞见了李福永偷偷替换了本该送往边关军营的劣质药材,出言阻止,反被李福永恶人先告状。

  侯爷不问青红皂白,只听信李福永的哭诉,说他李季恃强凌弱,打翻了名贵的药材。

  “跪下!”

  侯爷当时的厉喝,与此刻如出一辙。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瞬间融化,又瞬间冻结。

  他倔强地挺直脊梁,不肯屈服。

  “孽子,还敢犟嘴?”

  侯爷一脚踹在他的膝弯,剧痛袭来,他一个踉跄,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膝盖像是碎裂开来,刺骨的寒意顺着伤口钻入骨髓。

  李福永站在廊下,裹着厚厚的裘衣,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冷笑,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在本王面前,你有什么资格不跪?”

  “这侯府的规矩,你难道忘了吗?”

  “今日,便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侯爷命人取来家法,那是一根手臂粗细的紫檀木棍。

  “给本王打,打到他知道错为止!”

  冰冷的棍棒,一下下砸在他的背上,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他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声痛哼。

  血染红了单薄的衣衫,也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那种被至亲之人践踏尊严的痛楚……

  此刻,与眼前的场景,何其相似!

  李季的眼眶瞬间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恨不得立刻撕碎眼前这张虚伪而冷酷的脸!

  他恨不得将这侯府付之一炬!

  可就在那股暴戾即将冲破理智的刹那,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老祖宗那张慈祥的脸庞。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那双枯槁却温暖的手,曾经在他最孤寂的童年,给予他唯一的慰藉。

  老祖宗……

  李季身子猛地一震,眼中的血红褪去了几分,狂暴的怒火被强行压下些许。

  他不能,不能因为这些人渣,而耽误了见老祖宗最后一面的机会。

  侯爷见李季面色变幻,脸上肌肉抽搐,只当他是心虚害怕,嘴角的讥讽更甚。

  “怎么?还不愿意?”

  “李季,本王把话给你挑明了!”

  “今日,你要么跪下磕头认错,求本王开恩。”

  “要么,就给本王滚出去,永远别想再踏进这侯府大门,更别想见到老祖宗!”

  侯爷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季的心上。

  不跪,就见不到老祖宗最后一面……

  李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挣扎与痛苦。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冰碴子,刮得他喉咙生疼。

  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微微弯曲了膝盖。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与父母。

  可为了老祖宗……

  就在李季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冰冷坚硬的地面时。

  “住手!”

  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侯府大门内响起。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撕开一道口子。

  李季的动作猛地顿住,膝盖悬在半空,脸上带着一丝错愕,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侯府大门内,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正缓步走出。

  老太太身着暗紫色福寿纹样的锦袍,精神矍铄,面色红润。

  一双眼睛虽然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依旧明亮有神,此刻正锐利地扫视着门外的一切。

  哪里有半分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