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明坐在食堂角落,一个人安静地吃着饭。

  他吃饭的动作很斯文,筷子极少碰到餐盘,咀嚼时没有一丝声响,连喝汤都近乎无声。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是个极度自律的人,或者,极度谨慎的人。

  他目光平视前方,既不刻意关注郑仪那边的动向,也不完全回避。

  直到郑仪和杜云岚起身离开,他才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

  “李科长。”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在明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杨立新自顾自地在他对面坐下,压低声音:

  “聊两句?”

  “说。”

  李在明的语气不咸不淡。

  杨立新瞥了瞥四周,确保没人注意,才缓缓开口:

  “郑仪比预想的难对付。”

  “看出来了。”

  “陈主任的意思是,这次任务……”

  李在明忽然抬眸,眼神冷得像冰:

  “杨立新。”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杨立新后背一紧。

  “我是来参加特训营的,不是来听人指挥的。”

  杨立新脸色微变,随即笑道:

  “李科长误会了,我只是转达一下陈主任的关心……”

  “用不着。”

  李在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杨立新:

  “告诉陈平,我想做什么,轮不到他过问。”

  说完,他拿起餐盘,直接离开。

  杨立新愣在原地,他没想到,李在明竟敢如此直接地顶撞陈平的指示!

  杨立新盯着李在明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舌尖尝到的只有苦涩。

  “狗……”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是啊,他杨立新在陈平眼里,不过是条听话的狗罢了,让他去咬谁就去咬谁,让他去探谁的底就去探谁的底。

  可李在明呢?

  李在明背后站着的是省纪委的老书记,那是真正的实权人物,就连陈平也得客客气气地供着。

  所以李在明可以不屑一顾地甩下一句“轮不到他过问”,而自己呢?

  他杨立新敢吗?

  不敢。

  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本。

  他不是世家子弟,也不是什么派系嫡系,能爬到这个位置,全凭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

  别人生来是棋手,而他,只是个棋子。

  杨立新垂下眼,看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那影子模糊不清,像是随时会碎掉。

  他何尝不想像李在明那样硬气一次?

  可现实是,他连硬气的资格都没有。

  陈平让他盯住郑仪,他就得乖乖盯住郑仪;陈平让他给李在明递话,他就得老老实实递话。

  若是事情办得漂亮,或许能得几句不痛不痒的夸奖;若是办砸了……呵,陈主任可不会替他背锅。

  棋子就得有棋子的觉悟。

  杨立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烟草的气息弥漫开来,让他的思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其实,他并非真的那么蠢。

  陈平让他试探郑仪,他当然会照做,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真的有机会,他不介意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郑仪这个人,或许值得他多观察一阵。

  如果郑仪真如王振国所期望的那样,能在特训营里崭露头角,甚至在未来改革派与地方派的斗争中占据上风……

  那到时候,杨立新这条“狗”,未必不能换个主人。

  他掐灭烟头,站起身来,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圆滑的笑容。

  棋子又如何?就算是狗,也得做一条会看风向的狗。

  该回去复命了。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学员们三三两两地回到教室。

  郑仪进门时,发现李在明已经坐在位置上,面前摊开着资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似乎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杜云岚跟在郑仪身后,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瞥了一眼李在明,轻笑一声,不露声色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陈道远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只是朝郑仪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而林成栋则姗姗来迟,脸色不太自然地拖开椅子坐下,刻意避开了李在明的目光。

  郑仪环视一周,确认组员到齐后,便走到讲台前,翻开了笔记本。

  “各位,关于社会治理现代化的汇报任务,我有个初步的想法……与其泛泛而谈理论,不如结合江东省的实际情况,做一个深度剖析。”

  李在明眉头微皱,立刻反驳:

  “郑组长,这会不会太冒险了?理论汇报毕竟是务虚的,一旦涉及实际问题,很容易踩雷。”

  郑仪平静地看过去:

  “李科长担心什么?”

  李在明露出一个公事化的笑容:

  “只是怕我们把握不好尺度,反倒弄巧成拙。”

  “有道理。”

  郑仪点点头,却话锋一转:

  “但如果连特训营的课堂都不敢讲真问题,那改革还有什么意义?”

  李在明的眼神闪了闪,没有立刻接话。杜云岚饶有兴趣地看向郑仪,而陈道远的眼神显出认真,似乎对这个方向有了兴趣。

  林成栋则一脸茫然,显然没明白郑仪话里的分量。

  郑仪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写下四个大字:

  “基层减负”

  “这是近两年中央反复强调的重点,也是我们江东省的痛点。”

  他的粉笔又重重地点了几下:

  “会议多、报表多、检查多,基层干部疲于应付**,真正服务群众的时间反而少了。”

  李在明突然开口:

  “郑组长,这个话题很敏感。”

  “正因为敏感,才有研究价值。”

  郑仪没有退让,目光直视李在明:

  “李科长在**办工作,应该比我更清楚基层的苦衷。”

  “我们现在的任务不是写一份四平八稳的八股文,而是找出问题,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这番话说完,整个小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杜云岚红唇微勾,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若有所思;陈道远的眼神渐渐发亮,显然被郑仪的思路打动;林成栋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低头玩着笔。

  李在明盯着郑仪看了几秒,忽而一笑:

  “郑组长有魄力,那我们就走这个方向吧。”